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绑架游戏
作者:东野圭吾
内容简介
《绑架游戏》是东野圭吾2002年的崭新力作,在他的作品里,这是相当罕见的题材。佐久间所主导的新车发表广告企划案,被委托厂商的大老板葛城先生斥为肤浅,因此怀恨在心的佐久间偷偷躲在葛城大宅外,却目睹一妙龄女子由宅内翻墙而出,他也随即招了出租车一路跟踪,而绑架就从这个跟踪事件酝酿而来。一手策划绑架游戏的佐久间只是为了和葛城一较高下,而甘愿当人质的树理图的是向老爸勒索的三亿赎金这个绑架案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主导人?一较高下的结果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东野圭吾,日本超人气作家,写实派本格推理小说能手。本书甫一上市便在日本造成轰动,一时洛阳纸贵,随即改编成电影《g@me》。
第一章
当我听到“结婚”这个词的时候,立刻对这个女人失去了兴趣。她那丰满的乳房、一双长腿、光滑的肌肤——在我眼里都只像展示橱窗里模特儿的一部分。
被她看出我已经扫了兴,我索性下了床,穿上已经脱掉的平脚裤,对着镜子整理乱了的头发。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她也坐了起来,拢了拢自己的长发,“不愿意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我没心思回答,看了一眼闹钟,差五分钟八点。时间刚刚好——还有五分钟,闹钟就该响了,我干脆按下了闹钟的按钮。
“我已经二十七岁了,”她还在说,“多少都要考虑一下结婚的事儿了。”
我背对着她,“结婚之类的事儿,我还没想过。”
“你说没想过,但也不是一点儿都没想过吧?”
反正已经这样了,说破了就没意思了,我没有回答,开始在床边的地板上做俯卧撑,按照健身俱乐部教练所教的,注意节奏,在用力的时候吐气。
“喂,你生气了?”
我依然没有回答,怕自己忘记了俯卧撑的次数。二十八、二十九、三十……过了三十就开始觉得吃力了。
“那我要问问,你对我究竟有没有打算?”
四十二下的时候,我终于趴下了,在地板上翻过身,把双脚伸到了床下,准备做仰卧起坐。
“也没什么特别的打算。我喜欢你,想要抱着你,所以和你上床——就这样。”
“就是说……没想过结婚咯。”
“当初应该说过的吧。我没想过,和你不一样,压根儿都没想过,今后也没这个打算。”
“我要是告诉你我讨厌这样呢?”
“没办法。你找个会考虑和你结婚的男人吧。以你的条件,一定很容易找到的。”
“你这是对我厌倦了?”
“也不是。刚交往三个月,如果想法不同,也只好结束。”
她沉默无语,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自恃很高的女子,不会口出恶言。在她静想的期间,我开始了仰卧起坐。一过三十岁,肚子上就容易长肉,每天早上的锻炼必不可少。
“我回去了。”她下了床。这差不多是我预想的回答。
在我做仰卧起坐的时候,她穿好了衣服。黑色洋装。没有补妆,她把自己的包抓在手里。
“我不会给你打电话的。”她只留下这句话就走了,而我还在床边横着。
她有着令人销魂的身体,让我欲罢不能。我承认我迷恋她的身体,但没有想过要和她过一辈子。虽然对结婚这样的事儿敷衍一下,应该还是有好好交往下去的可能。说不定哪天因为厌倦,我也会提出分手的。但这种做法太不适合我了,与其说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倒不如说是嫌麻烦。迄今为止,在我数都数不清的恋爱中,其中不乏靠不断的谎言和妥协维持下去的感情,我早就知道这样的感情结果不过是一场空。
冲澡之后,在浴室刮胡子的时候,我也没想她的事情,我的脑海中反而出现了其他两个女人的名字。一个是初出茅庐的模特儿,一个是普通的OL。两个人的手机号码我都有,但从来没有主动打过电话。模特儿倒是给我打过电话。说起这两个人来,我还是喜欢那个OL。以前和她喝酒的时候,我感觉她对我没什么意思。她也不是那种费尽心机却得不到手的女人,我一直没太往心里去。我觉得我和她没到这个程度,我还是没空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做了火腿蛋、烤了吐司、热了罐装的汤——这就是我的早餐。最近,我吃菜有点儿少。冰箱里应该有剩下的菜花,晚上我决定做个奶汁烤菜。
我边换西装边开电脑,检查邮件。有几封是和工作相关的,剩下的都没什么要紧事儿。还有一封是前几天在俱乐部遇到的某位小姐发来的,我没有打开就直接删掉了。
我出门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从起床到出门花了一个多小时,看来自己在支配时间上还是很不高明。我快步走向地铁站,还需要七分钟。
公司在东京的港口区,是一栋十五层大厦的九层和十层,名字叫做“赛博计划”。我在十层下了电梯。
我到自己座位的时候,看到电脑屏幕上贴着“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小塚”的纸条。放下包,我就直接过去了。
社长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小塚一向认为,门关着的时候,职员不是急事就不要进;如果开着门,那就进来。
小塚正在和一位女员工谈着什么,看到我进来,他就迅速结束了话题。
“以后就你负责。不管怎样,不要再用那个设计师了。”小塚这样跟那个女员工说着。女员工回答“明白了”,就离开了办公室。她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跟我轻轻地点头打了个招呼。
“她真的是负责开发新游戏软件的制作人啊?”
“嗯,不过游戏很难,”小塚把办公桌上打开的文件合上,“把门关上。”
我想这要么是大生意、要么是很严肃的事情,他犹豫着要不要说。关上门后,我走向他的桌子。
“日星汽车来电话了。”四十五岁的社长开口说道。
“对方终于做决定了。应该进行第一次的碰头了吧?我这周应该都有时间。”
小塚却还是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不是这样的。”
“不是谈‘汽车公园’的项目吗?”
“是这件事情。”
“那他们是需要更多的时间进行决策吗?”
“不是,他们刚刚来电话说他们做出了决定。”
“那是什么意思?”
“停止计划。”
“啊?”我一时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其实我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可是我却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们说停止了。‘汽车公园’计划全面归零。”
“怎么这样?混蛋!”我宁愿相信小塚是在开玩笑,但看他的表情,我感觉这绝不是玩笑。这个消息顿时令我的血液逆流,全身的体温似乎也瞬间拔高了两度。
“我也不相信啊,”小塚又摇了摇头,“计划都到了这个份儿上还停止……”
“这是怎么回事儿啊,能告诉我一下具体的情况吗?”
“详细情况今晚我会问清楚。对方说今晚有个会议——倒不如说,这是给我们例行的最后通牒。”
“一切归零?是觉得我们的方案可行性低吗?”
“可能性为零,‘汽车公园’的策划案作废!”
我紧握右拳,打着左掌。
“为什么他们突然……”
“负责人也很困惑呢。”
“这是当然了。为了那个策划案,前前后后花了多少时间啊……”
“对方表示负责迄今为止所有的费用。”
“我觉得不只是钱的事儿。”
“这倒也是。”小塚挠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我把双手插在口袋里,在办公桌前走来走去。
“日星汽车很久没有推出新车了,而且想要举办大型活动,这次活动也是为了提升国产车的形象,要举办类似汽车秀这样的活动,但又不是简单的汽车展览。这才利用我们这些外脑——这难道不是他们说的?”
“这是当然。”
“没有找大公司,而是听我们这样的中型公司的意见。他们不是说除了预算以外,更希望听到全新的想法吗?”
“的确如此。”
“现在可好,整个计划都做好了,只等他们下达执行的命令,他们却又不做了——日星真可谓傲视天下的大公司呢!”
“哎呀,你这么火啊……这是目前为止,我们接到的案子里数一数二的大案子,我知道你投入很多心力,但这次是因为客户半途而废,我们也没有办法。说不定以后还会有这样的事……”
“总发生这样的事,谁也受不了啊!”
“最惨的是我。因为这件事,现在不得不重新规划目前的项目计划。日星那边说会有其他的工作给我们,不过,也不必太过期待了。”
“反正不就是让我们找偶像拍广告片嘛。今晚的见面,我一起去行吗?”
“这个就不必了,”小塚伸出摊开的右手做了阻止的手势,“你要是去了,容易和对方吵架的。现在还是由我来善后,还可以做个人情。”
真是生意人小塚的典型思考方式。我再次意识到他不是执行者,而是经营者。
我叹了口气,“项目团队是不是要解散?”
“是的。今晚,我听了有关情况之后会给你发邮件,你就用我的邮件传达给其他员工吧。”
“肯定会有比我还火的人。”
“也许吧。”小塚无奈地耸了耸肩。
这天我一直在公司待到傍晚,却没干什么活儿。只要一想到为什么,我就热血沸腾。我索性早早离开了公司,去了常去的健身俱乐部。
骑了四十分钟的自行车后,我已是满身大汗,心情却始终畅快不起来。我觉得这些自暴自弃的机械运动,只是为了让自己筋疲力尽。只做了平时运动量的七成,我就冲澡去了。
离开俱乐部的时候,我的手机正好响了。电话显示的号码,看着眼熟却记不清了。
“佐久间吗?是我,小塚。”
“啊,社长。您同日星的会面结束了?”
“结束了。有点事儿想和你说,我现在在六本木,你方便马上过来一下吗?”
“好呀,具体是什么地方?”
“‘萨拜娜’,你知道吧?”
“明白了,三十分钟内到。”
挂断电话后,正好有出租车经过,我挥手叫住。
“萨拜娜”是某个健康食品公司为了避税而开的俱乐部,我之前曾跟着小塚去过两三次。那是一家宽敞、华丽、小姐也多的店。店的内部装潢,是那种看一眼就觉得花了很多钱却又俗气的东西。我总是想,要是交给我负责,用一半的钱就能把它变得高雅。
下了出租车,我乘了大厦旁的电梯来到顶层。
在这家店的门口,站着黑衣女子和高挑的金发美女。黑衣女子过于正式的致意,而金发女则用不熟练的日语冲我打着招呼。
“小塚社长应该到了吧?”
“是的,请您跟我来。”
进了门之后,这家店分为左右两部分。左边是大厅、右边是吧台。我被带向了右边,但是,小塚不会坐在吧台,而是在更里面的包厢。这是VIP包厢,并不是因为小塚是这里的上宾,而是小塚认识某个议员,正为他担任形象顾问。靠着这个议员的关系,也能享受特别待遇。
包厢里,小塚正在和两位小姐喝加冰的轩尼诗。看到我来,他轻轻地抬了抬手。
“您特意叫我来,真不好意思。”
“哪里,我心里也惦记着这件事。”
小塚随意地点了点头。
小姐问我喝什么,我说喝纯酒。VIP室里有专用的吧台,小姐从那里给我拿了白兰地杯子,并倒满了轩尼诗,但我却没有心思喝一口。
“不好意思,我们两个人有话要说。”
小塚说完,那两个女孩儿赔着笑出去了。
“因为什么?”我想知道具体情况。
“嗯,了解大概情况了,前几天的董事会议中决定停止的。”
“这个我知道,我想知道理由!”
“理由是,”小塚晃了晃酒杯,冰块发出嘎拉嘎拉的声音,“大计划未必能看到效果。简单地说,就是这个理由。”
“看不到效果,这是谁下的判断?”
“看来这种说法说服不了你,那我就直说了,反对‘汽车公园’方案的是新任的葛城副社长。”
“他是正社长的儿子吗?”
“没错,是葛城胜俊先生。听说是他一个人说要重新考虑。”
“虽说富家少爷容易想到什么就干什么,但也没道理取消这个花了好几周时间准备的计划啊?”
“也不是这样。这个人在美国分公司积累了经营、销售、宣传等实践经验,也是对市场具有丰富经验的。他不是因为是正社长的儿子,五十岁不到就当上了副社长,大家都说他不是没能力的人。”
“今晚,他也同您会面了吗?”
“见了。是一个有着鹰一样锐利目光、没什么笑容的人。”好像被对方的气势压倒一般,小塚一口气喝光了杯里的酒。
“没办法,这是来了个独裁者!”我伸手去拿酒杯。
“葛城说,会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啊?”我抓着酒杯看了一眼年轻的社长,“这就不一样了!我会再做一个计划,做一个让他挑不出毛病的计划!”
“这是自然,但对方有两个条件。一个是,要以环境问题作为正面内容,要表达出日新汽车排气量小、耗油少,而日星公司在制造过程中,一直非常重视环境保护。”
“这样就没什么意思了……另一个条件是什么?”
“嗯,这个嘛……”小塚给自己的杯子倒满了酒,故意不看我。
“另一个条件是什么?”我又问了一遍。
小塚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说:“成员要全部换掉。特别交待……要换掉项目负责人佐久间骏介。”
虽然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但一时间我觉得实在是很难接受。
“不用我?”
“葛城把迄今为止你的工作情况进行了彻底调查,结果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不是我说的,是葛城副社长的原话。”
“请说吧。”
“佐久间的做法有其独特之处,可能短期内会吸引眼球,但他缺乏长远的目光。他的方案或许简单易懂,但无法掌控人心。为了新车的推广,提出‘汽车公园’的提案,想法欠缺深度。日星希望在卖车的同时,也让消费者买到自豪感……下次请交给具有远见卓识的人来负责——这就是葛城的原话。”
我拿着酒杯一动不动,满腔的愤怒和羞辱。这时,如果我出声就是怒吼,如果我动一下就会摔杯子。
“有没听清楚的地方吗?”小塚问我。
“总之,他说赛博计划的佐久间很无能,对吗?”
“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不符合葛城先生的意见。”
“那不是一样的吗?葛城肯定以为自己是最好的!”我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酒,酒精的灼热感从食道一路到了胃。
“无论如何,我们只有接受条件。明天,我会和杉本说的。”
“杉本接手我吗?”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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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专做演唱会的杉本?”我笑了,皮笑肉不笑地虚张声势。
“我说完了。”
“我彻底明白了。”说完,我站起身。
“再喝点儿如何?如果要喝闷酒,我奉陪。”
“请不要勉强吧。”我轻轻地摆了摆手。
小塚点点头,嘟囔着可能真有点儿勉强,接着继续给自己的杯子倒酒。
走出“萨拜娜”后,我不想直接回家,去了常去的酒吧。在吧台,我大口地喝着波本威士忌,却好像吞下的是铅块一样无法消愁。不懂人的想法、考虑欠缺深度、下次请“具有远见卓识”的人来负责——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彻底打破了我内心的某种平衡。
这可不能开玩笑!我从大型广告代理公司跳出来已经四年了,在我手中,没有不畅销的商品。无论是物还是人、无论是宝贝还是垃圾,我都能让它畅销。我有这样的自信,不了解人的想法的人,哪有这种能耐!
心情不佳,头也有些晕,我还是从酒吧出来了,站在大街上打车。
“您去哪里?”司机问我。
本应回答茅场町,那是我公寓的所在地。然而一种冲动,或许应该说是起了歹念。“去田园调布
,”我又补充,“日星汽车葛城正太郎社长的宅子在那里吧?就去那附近。”
“啊,那可是所大宅子呢!”看来司机知道那个地方。
之前如果追不到就不好办了,幸运的是那辆出租车因为信号停住了。确认了车号之后,我跟司机说:“就是那辆车。”
“追上之后怎么办?把她抓回去吗?”司机问我。
“不,要知道她的目的地。”
“哦,然后向她父母报告吗?”
“是啊,就这样。”
“原来如此。一定是宝贝女儿吧。”无论怎么说,司机似乎已经自有解释。
女孩乘坐的出租车从“环八线”南下。我坐的出租车紧随其后。车速不快,跟起来也不难。
“年轻女孩喜欢去涩谷,看来不是啊。”司机说。因为涩谷正好在相反方向。
前面的出租车左拐,进了中原街道。
“从这里直走就是五反田
了吧?”我问道。
“是的。听说最近五反田也有很多可以玩的地方。”
为了出去玩,有必要翻墙吗?如果这个时间去玩,父母不会有好脸色的。但看她逃出来的表情,没有去玩的从容,而是更急迫的事情,因此我才跟着她。
看见五反田车站了,但是,前面的出租车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过了车站之后,右转。
“啊呀啊呀,这次去品川方向了。”
“是啊。”
女孩乘坐的出租车进入了第一京滨
大道。我的车继续跟着,不久就看见了右侧的JR品川站,左侧有一排著名的酒店。
“啊,要去左边了。”司机说道。的确,前面的出租车开了侧灯。
“跟着他们。”
“但这样就要开到酒店里去了。”
“没关系。”
爬上大斜坡之后就是酒店的正门玄关,前面的车就停在那里。在它后面一点儿的地方,我让司机停车。
“可能在等男人会合吧。”司机撕着出租车票说道。
“可能是吧。”我随声附和着。
女孩穿过旋转门进入酒店。稍迟一会儿,我跟着进去。司机的推测可能是对的。如果是偷偷和男人见面,从大宅子里跳墙出来就不难理解了。如果这样,追到这个地方的我不就成了小丑了吗?不对不对,无论什么事,知道葛城家的秘密总不是损失。我又修正了自己的想法。
进去之后,左手是前台。长长的柜台,此时没有人。女孩按响了柜台上的铃。不一会儿,里面走出一位穿着灰色制服的酒店经理。
我从钱包里拿出一万元,靠近女孩的背后。
“真是非常抱歉,今天已经没有房间了。”酒店经理对女孩说。
看上去她急于要个房间。
女孩说:“无论什么房间都可以。”
她的声音很倦怠,听上去她的音质可以唱R&B。
“对不起,所有的房间都客满了。”中年酒店经理对小姑娘郑重地低头说道。之后他看到了我,“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我想要两千元的零钱,能帮我换一下吗?需要五张就可以。”
“这是一万元,请稍等。”
经理走到里面。
女孩看都没看我,目不斜视地向玄关走去。这样一来,肯定就看丢了,我立刻离开了柜台。这时,我身后传来了叫声:“啊,先生!”
“谢谢,不用了!”
留下了呆呆的酒店经理,我也快步向玄关走去。
女孩横穿酒店的大堂向散步道走去。我怕她起疑,保持了一段距离跟着她。她似乎没注意到我。
散步道的尽头是酒店的出口。路的那边,是另外一家酒店。我知道她想做什么。
不出所料,她走进了旁边的酒店。这里的前台在一楼。这是一家商务人士喜欢住的酒店,半夜也还有人持续不断地进进出出。我找到一个能看到前台的地方,在那里瞪大眼睛观察她的行动。
她和酒店经理说了些什么,很快转身走了。看她那么不高兴的表情,可以知道刚刚有过怎样的一番对话了。
她走进一间有公用电话的房间——原来如此,我走了过去。
她正在那里拼命地翻电话簿,不用看也知道她在看什么分类。
“这个时间你这种打扮,我想你找哪里的酒店都不行。”
她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用吃惊的表情看着我。
“没有预约的年轻女孩,说要一个人住酒店,酒店肯定会有戒心。酒店不想因为这样没有赚头的客人,卷入麻烦。”
她大概觉得被一个不怀好意的坏男人靠近,立刻合上电话簿,想要走。
“正在找今晚住的地方吧?葛城小姐。”
她猛地停下了脚步,好像机器人一样,发出格格格的声音慢慢转过头看着我。
“你是谁?”
我从口袋里拿出名片。她对照着铅印的字和我的脸。
“赛博计划……”
“广告、制作、中介,什么都做。换句话说,是面向企业的便利店。葛城先生的公司是我们最大的客户。这就是我的自我介绍,我想知道你的芳名。”
“没这义务。”她用指尖一弹,名片飘向地板。“这么说来,我却有应尽的义务,”我捡起名片,“不能放跑潜入我大客户家的小偷。”
她睁大那双凤眼——虽说她很好胜,但这样更漂亮了。那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还是说……你不是潜入,而是偷偷跑出来的?无论哪个,总之——我不能不管。我还是和葛城先生联系一下吧……”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不要!”
“那么,你自我介绍,”我对着她微微一笑,“搞清楚状况,我也不会随便说出去的。看情况,说不定会帮你解决今晚住宿的事情。”
女孩很迷惑——不,应该说是正在盘算的表情。她正依照我的性格推测着我的来历、可不可靠,还是要利用我,以得到一些好处?
她伸出右手,“给我刚才的名片。”
“请。”
拿了名片之后,她又伸出左手,“驾照。”
“驾照?”
“证明这张名片是你的。”
“噢,的确。”
别看她年纪小,好像高中生,没想到这么认真。我从钱包里拿出驾照。她用公用电话旁的圆珠笔和便笺,记下我的住址。
“很谨慎啊。”我拿回驾照时说。
“我爸爸说要最后关头才能告诉别人名字。”
“爸爸?”
“葛城胜俊。”
“啊……”我点头,“原来如此。但是,日星副社长的千金跳墙逃跑,又是为什么呢?”
“和你没关系吧。”
“的确是没关系,但我们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了,却是事实。之后,如果你有什么意外,就是我的责任了。这是关系到公司生存的问题。”
“这我不管。”
看着她要走,我再次拿出手机,“我马上打电话。”
她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回了头。
“不用管我,这就行了。你不听副社长千金的命令?”
“真遗憾,对我来说,副社长要比副社长千金重要!”我做出开始拨手机的样子。
“别打!”她想要抢我的手机,我却躲开了。
这时,一个中年的工薪族正好经过,他诧异地看着我们。
“不想在这里引人注目吧,找个地方慢慢说?”我提议道。
她又在思考了——确切地说,应该是又在开始盘算。过了一会儿,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进了酒店旁的咖啡店。这是一家要自己拿饮料到座位的自助式咖啡店。在转角桌前,我们并肩坐下。
我对她有两种利用方法。一种是,今晚将她送回葛城家。对葛城胜俊,这是一个占他上风的事情。保护了他的宝贝女儿,无论什么家伙也摆不出大架子吧。
另一个方法,就是听听她说什么。从大宅子里逃走,一定有什么秘密。她的秘密就是葛城家的秘密。这样一来,以后和葛城胜俊对决的时候,这会成为一个重要武器。
“你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喝了一口咖啡后,她开口说话。
“在你家前面,目击了你跳墙。”
“为什么在我家前面?”
“也没什么理由,因为工作关系正好在那附近,就想去看看有名的葛城家。”
“我以为巷子里没人。”
“我离你有点儿距离。如果在太近的地方盯着宅子看,会被摄像头拍下来。”
“那之后,你就跟着我?为什么?有什么目的?”
“就好像警察问话一样,”我苦笑着啜了一口咖啡,“刚才我说了,葛城先生对我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从这个人家里跳墙出来的人,调查是怎么回事儿理所当然了。”
“那为什么没有立刻和我说话呢?”
“你会希望我那么做吗?”
我这样一问,她陷入沉默。我又喝了一口咖啡。
“因为看上去可能有什么事,我想观察一下再说。没有特意想要跟到这个地方。”
“多管闲事。”
“我们的工作要没有这种精神就成不了事。那我要开始提问了,你叫什么?”
“刚才不是说了嘛。”
“我只知道是副社长的千金。我想知道名字,总有叫你名字的时候吧。”
她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的路,小声嘟囔了一句:“树理。”
“什么?”
“树理,树木的树、理科的理。”
“哦,是树理小姐。葛城树理,不愧是葛城家的,听名字也不像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女孩。”
“什么意思?”
“这可是称赞呢!那么,让葛城树理不得不跳墙的——到底是什么事儿呢?”
她听了我的问题,轻轻叹了口气,美丽的肩轻轻地耸了一下。
“必须说吗?”
“要是不愿意不说也没关系。”我把手伸向装着手机的口袋。
“明白了。不说就要和我爸爸联系,是吧?”
“这是所谓大人的义务。你看怎么办?”
“让我想想。”树理双手托腮靠在桌上。她有着现今女孩子少有的白,皮肤好似陶器般光滑,一点瑕疵都没有。不仅是因为年轻,也下了工夫保养。
正当我认真地看着她美丽的侧脸时,她突然转向我,吓了我一跳,本能地将身体往后缩了一下。
“能再给我杯咖啡吗?你请客。”
“没问题。”
我去送空杯子,又买了我和她的两杯咖啡。我回来的时候,树理正在抽喀斯特
特柔女士烟。“这么小就开始抽烟可不太好。”
“我也这么想。那你的意思是年纪大抽烟就好?”
“我不抽烟。”
“为了健康?”
“不全是,主要是觉得浪费时间。吸一支烟大概要花三分钟,一天吸一盒的人,一天二十四小时当中就有一小时只是用来吞云吐雾。也有人说一边抽烟一边工作,这是歪理。无论什么工作,都不可能一只手比两只手效率还高。”
树理冲着我的脸吐了一口烟,“用这样的想法生活,快乐吗?”
“不是快不快乐,我只是不喜欢做没用的事情而已……你有结论了吗?”
树理把烟头的火小心地在烟灰缸里熄灭,开始喝第二杯咖啡。
“简单地说,我这是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
“对。我讨厌在那个家里生活,所以逃出来。为了不被父母发现,跳墙出来。”
“我不相信。”
“为什么?”
“没什么行李,不像离家出走。”她的行李只有一个小小的手袋。
“信不信随你,不要来烦我。”她从香烟盒里抽出第二根烟。
我叹了口气,看了看周围。要是被当成泡小女孩就不好了,而我想从她那里听的东西又像山一样多。
“知道了。我姑且相信你离家出走,但不能就这样坐视你逃走。能让我听听理由吗?只要真是情有可原,那今晚的事我就全当做没看到。”
树理又朝我吹了一口烟。
“我离家出走,为什么要得到你的允许?”
“这种状况嘛,我目击你离家出走只能说你很不走运。我看,你就招了吧。”我招招手做出要她招供的动作。
她还夹着烟,嘴巴咬着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指甲。她的指甲和牙齿都保养得很好、很漂亮。
手指离开嘴唇的时候,她斜眼看着我。
“你是佐久间先生吧?”
“很荣幸你能记得我的名字。”我挖苦地回答。
“我跟你说了之后,你能保证不跟别人说吗?”
“我要视内容再决定是否做保证。”
“嗯。”她重新面向我,认真地盯着我,“你还挺诚实的嘛,看得出你很正直。”
“做那样的保证没意义吧?”
做保证很简单,但她不是因为我做了保证就能说出实情的女孩。
“你不能保证遵守承诺吧?”
“这话应该这么说,主要取决于对方说的话对我是否有利。若不是什么对我有利的话,我也不想被人看做多嘴的男人——尤其是对方还是我重要客户的千金小姐。”
树理歪了歪嘴,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不高兴了。
她继续抽着烟,我就这样一直看着她不停地吐出灰色烟雾。
“我啊,”树理终于开了口,“不是葛城家真正的女儿。”
“啊?”我正在凝视她的侧脸,她的话令我极其意外,“是这样啊?”
“不是真正的女儿这么说或许不准确……嗯,我是非婚生的女儿,这么说恰当些。”
“不管怎么说,这都让我十分吃惊。”
“你要是没信用就忘了吧,我也不想多说了。”
“好吧,好吧。”我装着安慰她,“你想想看,我吓一跳也不无道理啊。你话说到一半,我不打岔了,你接着说。”
树理轻轻地哼了一下,露出看不上我喜欢听八卦的表情。这种情形下,我也只好心甘情愿地接受这样的目光。
“你知道我爸爸再婚的事情吧?”
“我听说过。不过,再婚应该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吧。”
“正是二十年前,我爸爸同之前的夫人协议离婚。他和现在的夫人有一个女儿。”
“这个女儿听起来好像不是你?”
没人会把自己的母亲叫做“现在的夫人”吧,但是,她又说“之前的夫人”,那她也不是前妻的孩子。
“我呢,是之前情人的女儿。”
她说得太直接,我这边也很难很快应答。我只能吃惊地半张着嘴。
“也许之前的情人也不准确。可能是之前的之前的情人,也可能是更前的情人。那个人很多情。”她嘴角一笑。她说的“那个人”是她爸爸。
“你的意思是葛城在第一次婚姻中的情人吗?”
“嗯,是这样。离婚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之前的夫人也是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即使是了不起的葛城家,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听到树理的话,我意想不到地暗自欢喜——那个葛城胜俊私生活竟如此失败。
“那么,你是情人的女儿,又怎么会在葛城家住呢?”
“理由很简单。我母亲死了,听说是白血病。很漂亮的一个人,真是红颜薄命。”树理说的时候,似乎也没什么悲伤的情绪。
“你还能记得你母亲的事情吗?”
“只记得一点儿。”她摇了摇头,“也不大记得了,可能已经忘记了。只有看到照片时,才发现和自己记忆中的不一样。”
这需要我冷静的分析。
“你什么时候被葛城家认养的?”
“我八岁的时候。不过,我母亲死的时候,我只有三岁,之后,一直由外婆抚养。”
八岁的话,人格已经形成。可以想象被葛城收养时她的心情,我不禁对树理有点儿同情。
“八岁前,葛城为什么不收养你?”
“这……估计考虑到新夫人吧,毕竟有了正式的女儿。”
“反过来说,为什么那个时候想要收养你呢?”
“外婆病倒了,给谁抚养都是一件麻烦事。我爸爸认了我,与其让别人收养搞得风风雨雨,不如把亲生女儿带回家。”
树理在烟灰缸里压灭了香烟的火。
“之后你就一直住在家里?”
“只是形式嘛。”“只是形式?”
“想想你也能明白。我已经八岁了。何况突然接纳别人的孩子,新夫人和自己的女儿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这种事情爸爸也明白,所以一直把我放在寄宿学校,是在仙台的学校。”
“从小学开始?”
“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回家,也就是放假的时候。不过,我一点儿都不想回来。想一直待在学校。但学校的规定是,没有特殊情况必须回家。我很讨厌暑假、寒假,还有春假,一直想要是没有假期多好。一般的孩子都是假期来临前很开心,假期结束时不断叹气。我正好相反。等着八月假期结束,等到心焦。”
树理看着窗外的路,一副寂寞与空虚并存的表情。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这样吧。
“那你现在是大学生?”
“嗯。大二。”
没有打听是哪里的大学。这是没关系的事情,还是问些有价值的。
“读大学就可以回东京了?”
“本想一直留在仙台。即使不是仙台,也想去东京以外的大学。但是,我爸爸说必须要回来。没办法,他一直在照顾我。”
“葛城先生让你回来?”
“嗯,我也大概能明白爸爸的想法。”
“这怎么说?”
“也就是说,他开始考虑将来的事情,尽快把我嫁给谁,因此要把我放在他身边吧。”
“原来如此。”
虽说是有些奇怪的话,但可以理解。
“所以无法忍耐现在的生活,想要逃走?这样才跳墙出来?”
“你能明白了?”
“能理解情况。但是,就这么讨厌吗?不能和家人好好相处?”
“也说不上不能好好相处,”她又要拿烟,但刚刚那根似乎是最后一支了。她把空烟盒揉了,“又不是灰姑娘,也没有那么明显地讨人厌。但总能感受到看不见的恶意。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外人。无论多少年,也无法融入这个家。那些人也不想接受我。要是没有我,他们是完美的家庭。一加上我,我就变成家庭剧的演员。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像不存在一样,感觉要窒息!”
她看着我问道:“你明白吗?”
“好像明白了。”我回答,“你怎么看这件事情呢?对于葛城家的人,似乎也没抱什么好态度吧。比如说新妈妈?”
“用心险恶的问题。”她叹了口气说,“想要我爱他们?他们一直无视我的存在。即使带着笑脸,也只是面具。”
形容得真是好,我很佩服她讲得很巧妙。
“那个女孩又怎么样?就是,对你而言的异母姐妹。”
“她啊……”树理闭了嘴,头稍稍倾斜,一副正在选择恰当词汇加以表达的表情,“非常讨厌。”
香槟,粉色的那种。”
真想揍她,但我只能忍着。
“平时会有两三瓶冷藏着,碰巧昨晚喝完了最后一瓶。还有葡萄酒,能凑合一下吗?”
树理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没办法啊,那就来红的吧。”
望着伸懒腰摆出大人样儿的女孩,我心想算了,一定要让她有好心情。
“遵命。”
别人送的意大利红酒一直放在酒柜的角落里。我用螺旋式的开瓶器拔出了橡木塞。
树理喝着酒,在嘴里细细品味了一阵子。我想她会说年份还不够之类的话吧。
然而,她却露出满足的表情说道:“嗯,好喝。”
“这就好。你对葡萄酒很有研究吗?”
“不。”她很痛快地否定了,“我喝起来觉得好就是好。记品牌太麻烦了!”
“但你知道唐培里侬。”
“香槟我就知道这一种。我爸爸总说,只有唐培里侬才称得上是香槟。”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葛城胜俊那张令我厌恶的脸。
“香槟
地区生产的发泡型葡萄酒叫做香槟,但不都是唐培里侬吧。”
树理马上摇头。
“香槟酒是依照香槟地区奥维利修道院传下来的秘方制成的,之后传到整个地区。发现这个秘方的是修道院酒窖管理员唐培里侬。这么说来,‘唐培里侬’才是真正的香槟。”
“好吧,好吧。”我继续向杯子里倒着便宜的葡萄酒,“长见识了。”
真是不爽——葛城胜俊也是这样一边炫耀着自己的学识,一边喝香槟的吧。
“对了,我还想继续刚才的话题。”
“游戏的事情吗?”树理的表情立刻紧张起来了。
“当然。我想再次确认,你是不是真想这么做?”
“不是的话,我会跟你来这里吗?”
“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到底玩不玩绑架游戏?犹豫的话,也请告诉我,我会根据情况,给你时间考虑。”
不过,她不耐烦地摇摇头,“我不是开玩笑而离家出走的。我恨葛城家!我要玩这个游戏!”
“这就好。那我们举行游戏开始前的结盟仪式吧。”我倒满了两人的酒杯,并举起了自己的酒杯,“为了游戏的胜利!”
树理也举起了杯,和我干杯。
我没有想出什么作战计划,一切从此时开始。然而,我已经很久没这么兴奋了,终于遇到了有挑战的游戏。
“我必须确认几件事情,”我竖起食指说,“首先,离家出走的事情没有和其他人谈起吧。比如给朋友打电话什么的?”
树理马上摇头,“没必要做这种事吧,要是他们给家里打电话,不就麻烦了?”
“那就好。另外,请告诉我从昨天开始到今天的所有活动。对了,你去过餐馆吧?是哪里的餐馆?”
“为什么要了解这些?”
“我要掌握和你接触过的人,万一有人记住你的模样就麻烦了。”
“这种事情没什么了不得的吧。”
“听清楚了,犯罪者为什么会被警察抓住?因为他们毫不在意自己的行踪。在什么地方留下过什么样的踪迹,自己都没有察觉,这样就无法了解警方会采取什么行动。”
“那你觉得餐馆的服务员会记得我吗?他们每天都和那么多客人打交道。我去的时候,大概有几十个客人在。我们可以打赌,服务员才不会那么仔细地看客人的脸呢!”
树理叹了口气。
“从酒店出来,右转直行有家丹尼斯。在那里吃的海鲜焗饭和沙拉,喝了咖啡。”
我拿过电话机旁边的便笺和圆珠笔,记下丹尼斯、海鲜焗饭、沙拉和咖啡。
“你坐的是吧台座位吗?”
“我坐的是窗边的桌子,吸烟区比较空。”
“在那里,你没做什么让人留下印象的事情吧?”
“我可没想那么做。”
“没有一直盯着你看的客人吧?”“为什么要看我啊?”
“你是个大美女啊,应该有想要你电话号码的男人吧。”我盯着树理那张标致的脸说道。
她不耐烦地扭过脸去,“可能会有这样的人吧,我没注意。在那种场合,应该尽量避免和陌生人接触吧。”
我点了点头,“从餐馆出来之后呢?”
“去了便利店,买了点心和果汁。”
就是床上散落的那些东西。
“哪里的便利店?”
“餐馆对面那家。”
那家店我很熟。因为那里卖酒,我曾在半夜去买过啤酒。
“只买了点心和果汁,没有和店员说话吧。”
“店员感觉是个刚上岗的大叔,他很紧张,尽力不打错小票。”
“去过便利店后就直接回酒店了吧?”我继续问,“和酒店的人打过招呼吗?”
“这个,”她歪着头说,“回酒店的时候,经过了前台,也许有人看到我了。我可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这个我知道,没关系。”
我把目光落在眼前的便笺上,见过树理的可能有餐馆的女服务员、便利店店员和极地酒店的工作人员。但要是我相信她的话,在这当中,似乎谁也没有对她留下特别的印象。
“问题是公开搜索的时候,你的照片会在东京到处发放,现在说的这些人当中,可能会有人想起见过你。”
“怎么可能?”
“我想,犯罪计划之所以露出破绽,往往就是因为发生了‘怎么可能’的事情,让人不安心啊。”
“那要怎么办呢?”
“我们不要让你的照片公开。虽然有点儿俗,但要向对方说那样的台词了。”
“台词?”
“就是绑架电视剧中常听到的台词嘛。我想就是类似‘要是报警,孩子就没命了’之类的,陈腐又可耻的那种话。”
“啊……不过,那不是都一定要说的吗?”
我放下便笺,把剩下的红酒倒进杯子里,在沙发上跷起脚。
“无论我们说了什么,你父亲都会转告警方,他一定是这样的人。所以呢,要受害人不能让警方知道的话,根本就没意义。要是发狠的话,应该说让他割爱!”
树理沉默着。她也知道葛城胜俊不是一个会被绑匪的言语要挟的人。
“只是,不用说这样的狠话,我想警察也不至于立刻就把绑架事件公布出来,这么说只是为了慎重起见。与这个相比,另一个必须考虑的事情就是事件结束之后怎么办。你会被平安释放,但之后随意在媒体现身可不好。理由就是刚刚我说的,昨天到今天,可能有谁看到了你。”
她突然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你已经在考虑这件事结束之后的事了?”
“当然。要是不想象一下最后的结果,又怎么能制定面面俱到的计划呢?”“那个最后的结果,是我们胜利的意思吗?”
“这自然不必说,无论何时,我只会描绘胜利——这是我的个性!”我又开始喝酒,细品红酒的苦涩。
“如果计划顺利的话,我想去国外。所以,我不想在媒体露面,也不打算接受采访。”
“要能这样最好,但完全封锁媒体很难。不过,媒体应该能接受不发照片的要求。”
“嗯,就这么办。”很难得树理干脆地点头同意。
“这样我们就解决了离家出走后的目击者问题。”我再次拿起便笺和圆珠笔,“能说说离家出走前的事情吗?这也很重要。”
“离家出走前的事情?”
“昨晚,我只看到你离家出走。告诉我你此前在哪里、做过什么,尽量把昨天一天的活动都详细说一下。”
“这也有什么意义吗?”
“你想我会问没意义的话吗?”我又拿着圆珠笔敲了两下便笺纸,“注意听着,要是变成绑架案,警方首先会搞清你何时、怎样被绑架的。因为根据这些线索,很有可能勾画出绑匪像。要是谁都没有机会绑架你,那么警察就会怀疑这是不是假绑架。”
树理没有表情,不过,我想她理解了我所说的内容。
“昨天没见什么人呢。”
“别用这么模模糊糊的说法,这毫无用处。”
她生气地瞪着我,“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样吧,我这样问好了,你最后见的人是谁?”
“这个吗……”她歪着头思考着,“千春吧……”
“千春是谁?”
“我爸爸后妻的孩子。”
“哦,同父异母的妹妹吧。叫千春?怎么写?”
“数字的千加上春夏的春,”她哼了一声,“俗气的名字。”
“我倒不觉得。你们什么时候见到的,在家里,是吧?”
“吃完晚饭后,八点左右吧。我在浴室,千春进来了……我们也没怎么说话。”
“在那之后呢?”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电视,和往常一样,一直一个人看到深夜。”
“真的没见过什么人吗?这非常重要,好好想想。”
树理厌烦地摇了摇头。
“吃完饭,就回各自的房间了,晚上大家都几乎不见面。千春经常在外面住,父母应该不知道吧,因为只要在大家吃早饭前回家就行。”
那么大的房子里就住四个人,这种事情也是有可能的。
“那么,晚饭应该是和妈妈,还有千春三个人一起吃的?”
那个时候葛城胜俊应该在和小塚吃饭,一边吃着高级料理,一边命令将佐久间骏介这样无能的男人从项目中除名吧。
“晚饭时就我一个人。”
“你一个人?为什么?”
“她们两个人好像都出门了,这是常有的事。对我来说,倒是很轻松呢。”
“那你自己做的饭?”“怎么可能?崎太太给做的饭。啊,对了,吃晚饭的时候,崎太太坐在我旁边。”
“崎太太?她是谁?”
“帮佣。特意从大崎带来的呢。”
原来是葛城家的佣人。
“那她的工作时间呢?”
“具体的我不知道,一般她都是下午来。负责打扫、洗衣服、买东西和做晚饭。回去的时间,每天都不一样,一般是在晚饭前回去。但昨天我吃饭的时候,她还在厨房里收拾。”
“你吃完之后,她就回去了吧。”
“应该是这样。”
“吃饭的时候,说了什么?”
“还是说了些什么的。两个人在一起,也不能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说什么话了呢?有没有顺嘴说出想要离家出走的话呢?”
“没有可能说那种话吧。那个时候,我还没想到要离家出走呢。”
“也是。”我在记事簿上把千春的名字画了个圈,“昨天,听说你从葛城家离家出走的事情,我在想是不是有什么理由让你如此冲动。现在听下来,好像晚饭后你和千春说的话是问题所在……那时发生什么事了吧?”
树理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她噘起了嘴。
“她说我用了她的面霜。”
“面霜?”
“保养用的面霜……我只不过用了一点点。”
我点点头,“因为这个吵起来了?”
“才不是呢!我不和她吵架。像这种情况,我一般会主动道歉。这是常有的事,我都习惯了。但是昨天,千春有点儿太烦人了,没完没了地抱怨。”
“你就脑袋一热,离家出走了?”
“回到房间之后,我越来越觉得委屈,觉得自己太惨了。在这个家里,一秒钟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怎么跟小学生一样?我这样想着,但没说出口。
我边看着记录边在脑海里整理着头绪。根据她的话,我认为这过程没有矛盾。
“千春常常在外面住,那你呢?像昨天离家,你是不是也总是这样出去玩?”
“也不是没有,但没有千春那样频繁。我也有享受青春的权利啊。”
“青春啊。”
不知为何,这样的词从三十多岁的男人嘴里说出来会令我感觉自己像个老头儿,但从年轻女孩嘴里说出来,听上去却特别新鲜。
“以前你也像昨晚那样翻墙?”
“一般多从便门出去,但昨天一定要避开摄像头,所以翻墙。要是从便门出去,摄像机有时候会拍到的。”
“晚上跑出去玩也很辛苦嘛。你在外面住过吗?”
“也有过几次。”她耸了耸肩,好像回想着当时的情况。
“一直忘了问一件重要的事情,你有男朋友吗?”
“现在还是单身。听说是葛城家的女儿,大家都敬而远之。”“最近的学生胆子都不小呢,应该有追求豪门千金的野心啊。那一起玩的都是女朋友喽?”
“嗯,是的。都是大学同学。”
“出去玩的时候,都会事先联系吧?”
“对啊。不过,也有突然出去的时候。我常去的有几家店,要是去那里,总会有一两个熟人在。”
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说有自己常去的店,这感觉有点儿傲慢。但这也说明,她证明了自己曾经在夜里偷偷跑出去玩。
“那么,”我又看了看她的包,“你带手机了吗?”
“没带。太麻烦了。”
“麻烦?”
“要是他们意识到我不见了,一定会给我打手机,不接听,它就一直响,很麻烦。要是关机带着它的话,也没什么意义。想打电话的时候,就打公用电话好了。”
“我喜欢你这种合理的思考方式。”我点了点头,这不是客套,“但是,这其中有个问题,你没带手机就出门,这一定让警方起疑。”
“他们会认为不过是忘了带而已吧。”
“年轻女孩出去玩的时候,会不带手机吗?这简直跟忘带钱包一样怪,警方一定觉得不自然。这一点怎么解决呢?”
“太着急,忘记了。”
“为什么着急?和谁约好了吗?”
“赶不上末班电车之类的。”
我不屑地笑了。
“你在家门口叫出租车,亏你说得出这种想法……不过,来不及——这种想法倒不错。”我用圆珠笔又敲了敲写满各种信息的便笺纸,“你说有几家常去的店,这当中有十二点左右关门的吗?”
树理轻轻咬着拇指的指甲,想了想,开口说道:“涩谷的‘Doubt’好像是的。”
“OK,我们就设定你是去那里了。你和千春因为面霜的事情吵了几句,所以心情很乱,为了平和心情,你去了‘Doubt’。怕这家店关门,匆匆忙忙地忘了带手机。这样一来,你这么说就不会不自然了。”
“这样不错。”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接下来是,绑匪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绑架了你?”
这是个大问题。这个地点要是搞得不好,整个计划就没用了。
我开始在脑海中假设自己是绑匪,想要绑架葛城家的女儿,在哪里埋伏,如何避开他人视线带走她。
“只有一个地方有机会。你跑出家之后,到大马路上打车。实施绑架的话,应该是你到达大路前的这条巷子里。这条巷子很暗,这个时间又没有行人——只能是这里了。快得你连大叫的时间都没有,一瞬间就被拉走了。”
我轻轻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画面。田园调布的高级住宅区里,一个人走夜路的树理。绑匪开车从后面靠近她,慢慢地,就要超过她的时候突然停车。打开后门,男人快速下车。
“绑匪最少两个人。”我闭着眼睛继续说,“一个人开车,另一个人坐在后座上等着合适的时机。这个男人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用手绢捂住了突然吓呆了的你的嘴。手绢上浸满三氯甲烷……三氯甲烷太过时了,乙醚比较好,吸入麻醉都用乙醚。绑匪有医学知识,因此用惯了。”
“什么都可以吧,反正警方不会调查这种东西。”
我睁开眼睛,对她做了个苦脸。
“这可和我塑造的犯罪形象有关。在想明白犯罪行为的同时,还要创造绑匪的个性。”
“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吗?”树理一副把我当笨蛋的样子。
“假绑架之所以被识破,就是因为绑匪没有事先将真正的绑架计划好好想一遍。结果只是做些让人觉得不过是大话的行动,露出破绽。为此我才要刨根问底地问你离家之前的所有行为。”
我说的话也不知道她明白了多少,树理只是沉默着耸了耸肩。
我继续说下去:“用乙醚将你迷倒,然后绑匪马上开车逃走。目的地是事前计划好的隐蔽住处,那里有充足的食物,还有生活必需品。电话、电脑,也有电视。你被监禁起来,而且是好几天。”
“那个隐蔽的地方在哪里?”
“这是重要的问题。不能太轻率就确定,必须塑造绑匪的性格,他们会把隐蔽的藏身地方设置在哪里?”
“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塑造一个酷酷的个性吧。”树理似乎来了兴致。
“没必要就不用。比如绑匪的特征是谨慎细致,做事迅速果断——类似这样的个性。”
“喔,是这样啊。”
“你想想看,从绑架的手段来看,绑匪是在某种情况下,偶然知道葛城家的女儿要离家出走的,便一直窥探,寻找机会。倘若不够谨慎细心,根本做不了这种事。同时,机会来的时候,也不能错过,这也需要当机立断的能力。”
“原来如此。”轻轻点头的树理,用尊敬的眼神看着我,“我问个问题好吗?”
“什么?”
“我是被监禁在一个隐蔽的房子里?”
“还没决定是监禁还是软禁。怎么了?”
“嗯,”她舔了舔嘴唇问道,“我在那里被强奸了吗?”
的寻人栏中打广告,写着‘太郎,问题解决了,快回家!’什么的,但这样必须要等到第二天。在这一点上,使用互联网上的留言板,可以马上确认内容,这对受害者也很经济——真是个便捷的时代!”
我打开打印机的电源,打算打印。
“等一下。”树理拍了一下我的肩。
“怎么啦?”
“我对勒索信的内容有一个要求。”
“哪里不满意?”
“我对这个‘令爱’不满,好好写清楚我的名字,写‘树理小姐’。”
我又读了一遍内容,然后摇头。
“不行。如果用‘树理小姐’,信就结不了尾了。‘令爱’不好吗?”
“但我不是他的爱女。”说完,她默默地垂下了头。
“我说过几次了,绑匪并不知道你的身世,绑匪认为你是葛城家的心肝宝贝。我不觉得令爱这样的词不自然。要是写了树理小姐,倒是感觉很奇怪。”
“总之,我不喜欢。”
我叹了口气。
“那大小姐如何?这样可以了吗?”
但她还是不肯点头。
“我是树理,葛城树理。不是他的爱女,也不是大小姐。”
“真是麻烦……”我开始觉得头疼,“那我就写葛城树理,不用敬称。这样行了吗?这可是最大的让步了。”
树理慢慢地点了点头,“这样就好了。”
我耸了耸肩,敲着键盘改了文字——真是不明白小女孩的心思。
重新读了一遍勒索信,确认没有错别字或者漏字之后,我将它打印出来。看了看之后,我把它递给了树理。
“用传真传这个吗?不使用电脑的传真模式吗?”
“为了以防万一。根据文档类型,可以推断出使用了什么样的电脑。依我的经验,这样的文档,传真的过程很快。一旦有什么意外,可以立刻挂断。”
为了缩短传真的发送时间,我仔细地把勒索信的空白处剪了下来,然后把勒索信用剪刀剪成了八等分。
“这是干什么?”
“别问那么多,你就看着吧。”
我拿出透明胶,把剪好的纸片不分方向顺序,胡乱地粘在一起。之后,把这张粘好的纸放在电脑旁的传真机上。
“从这里发传真?”树理发出惊讶的声音,“不会被查到?”
“不想被查到,才这样做的。如果葛城家有警方在待命,也不能立刻明白这送的是什么。完成拼图,发现是勒索信的时候,我已经挂线了。”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树理的脸。
“这部电话可以不显示电话号码,只要一开始不按186,就不会向对方显示电话号码。好了,我希望你来拨号,这份传真由你来发。”
“为什么要我来发?”
“希望你明白我们是共犯关系。你说过要参加我的计划,但真要下手,还是会困惑。发了勒索信之后,说不定你又改变心意了。”
说着,我指了指传真。
树理轻轻咬着嘴唇,瞪着我。我坐在椅子上,也看着她。在开始做危险事情的时候,保证自己有后路,是我一贯的做法。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发传真之前,我想做件事。”
“冲个凉,让头脑冷静下来吗?”
“我想回家看看。”
“啊?”我露出失望的表情,“难道你突然恋家了吗?要是这样,我也没办法。”
我把放在传真机上的勒索信拿了出来,想要撕了扔掉。
“等一下,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想回家,我只是想从外面看一下。”
“要是你还在犹豫,这样玩游戏不会赢的。”
“不是这样,你怎么不明白?”树理生气地挥动着双手,“我没有逃离这场游戏的意思,我是想要对那个家复仇的。我想确认的是,我爸爸在不在家。要是我爸爸不在家,发这样的传真也没意义。刚才说过,传真机在我爸爸的房间里,谁也不能随便用的。”
“嗯。”我把勒索信放回到传真机上,“但你爸爸也不是一直不回家,只要回家,就能看到传真。”
“但是这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讨厌这样。不知道我爸爸看到勒索信没有,心里不踏实,睡不着。”
我把食指伸到耳朵里挠了挠,我理解了树理要说的意思。
“从外面看一下,就能知道葛城回来了没有?”
“看一下车库就知道了,回来的话,车就应该在。”
“的确。”我不得不点头,“传真和电话是共用的线路吗?”
“传真是专用线路,传真号码与电话号码都不一样。”
“有传真的时候,电话也会响吗?”
树理摇摇头,“应该不响的。”
“假如葛城回家了,看到勒索信,也是第二天一早了。已经这个时候了,应该睡了吧。”
“我还想确认一件事。我已经离家出走一天多了,我想看看那家人是不是还像往常一样生活。”
“如果家里灯火通明,大家都很担心,你会不会感动得中止这个计划?”
我用了讥讽的语调。
“我相信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存在的。在发勒索信之前,看看家里的样子,对计划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觉得会有怎样的事发生呢?”
“可以看出有没有警方的人吧。”
我哼了一声,不由冷笑。
“在这种状况下,你认为警察会把警车停在你家门前吗?”
“要是有刑警的话,家里至少会灯火通明的吧……”
“这……”也可以说是有一定道理吧。我接着说,“但是很危险。要是有可疑的车停在旁边,警方一定会注意到的。而且你家一定有监视器,要是被拍下来就完了!”
“我们只是从我家前面过一下,这样就不会引起怀疑。”
我低声念叨着,双手交叉,再次看了看她的脸。
“我要是说不行呢?”
“那……”她耸了耸肩,“没办法,你有你的做事方法。但我不发传真。”
“来这招!”
我站起来,靠近窗边。稍稍拉开窗帘,低头看着夜晚的街道。
要继续,还是放弃?要是树理还在犹豫,这个游戏就该中止了吗?但是,我能看到玻璃窗上反射出她此时此刻的表情,不像是害怕的样子。这个女孩决心重新开始人生的架势,才激励了我开始这个游戏。
我回头看着她,说道:“需要乔装改扮一下。”
“乔装改扮?”
“不得不小心一点儿,万一他们注意到车里的你,就麻烦了!”
她好像理解了我说的意思,微笑着点点头。
大约四十分钟后,我和树理坐在出租车里。因为担心被摄像头拍到,留下证据,我没有开自己的车。
在出租车里,两个人讲着不让人起疑的话——以足球和电视剧的话题为主。不能给司机留下可疑男女的印象。幸运的是,司机对我们两个没有兴趣。树理穿着帽衫,外面罩了一件牛仔短上衣。两件都是宽松的衣服,但还有很多更奇装异服的年轻人。我穿的是皮革上衣。对司机来说,我们两个只是半夜出来疯玩的情侣。
出租车进入了田园调布的高级住宅区。我替树理为司机指路,越接近葛城家,我手心里越冒汗。
不一会儿,出租车的右前方就能看到那栋大宅子了。但是,这个时候也没理由让车子减速。
“就这样直走。”
告诉司机之后,树理用帽衫的帽子盖住了头,还合上牛仔短上衣的前襟,把脸埋在里面。
车子没有减速,驶过了葛城家。我们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在眼睛上,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观察着宅子的情况。
经过之后,我们对视了一下。树理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也是。那座宅子里的灯已经全都熄了。
之后,我们随便找了个地方下了车,走了一会儿,又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去的路上,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回到公寓之后,我们又站在传真机旁。
“你家的灯已经全熄了,”我说,“车呢?”
“我爸爸的车在,如果没看错的话。”
“就是说葛城胜俊已经回家了,在家睡觉。这样看来,现在还没有警方介入。”我看着传真机,“发勒索信就是现在!”“明早不行吗?”
“天亮了,情况就变了,你又会有新的不安。要发就现在!错过这个机会,游戏就结束了。”
树理盯着勒索信默默思考着。我看着墙上的钟,我只打算给她十分钟。过了十分钟,我就放弃。
沉默了五分钟之后,她抬起了头,“明白了,我发。”
“之后就不能回头了。”
“你也别半途而废噢。”
“再干一杯如何?为了结盟。”
树理摇摇头,站在传真机前。确认了勒索信已放置好,在待发送状态之后,她的手指伸向了号码键……
大家好,我叫Julie。这次有人问我要不要买CPT,我想买。但是,这需要大量的钱,需要一定的时间。我想听听详细的合约内容。
Julie这个网名我认为不是偶然一致。内容也明确表示要进行交易,这应该没错。也就是说,这是来自葛城胜俊的信息。
我正发呆,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是小塚。
“社长……”
“抱歉,打断你的工作,”他说,“能来一下吗?葛城先生过来了,他想要你也一起出席。”
我噘着嘴说:“这个时候叫我干什么?我已经是没用的人了,或者说是一个过去时的人。”
小塚神情倦怠地摇了摇手。
“别说话这么酸。实际上,葛城先生说了件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情?这又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听说他想看看游戏。”
“游戏?”
“我们公司策划的游戏,挑出十个代表性的作品,听说想听听内容和开发理由。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目的,会不会从中找到一些新车活动的灵感?”
“他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事情?”
“我也这么想。但是,他说要看看,我们也没理由不给他看。”
“那……叫我干什么?”
“挑出来的游戏有一个是你负责策划的,希望能听到相应的说明。”
“这么回事儿啊。”
算了算了,我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这真是让人搞不懂的葛城胜俊。在网上留言板回复,应该是看过勒索信了。这世上真有女儿被绑架还能和平时一样工作的父亲?莫非他不知道勒索是不是真的,照着指示回答,权当恶作剧?还是说因为这点事情就惊慌失措,觉得太滑稽了?
不——不能这么想。树理不见了是事实,依然没有得到本人的电话,想到被绑架了是当然的。
说不定这是警方的指示。警方代表这样对葛城胜俊说:葛城先生,请您沉着。绑匪现在应该没有对树理小姐出手,这是多么重要的一个人质。要是你表现出狼狈,被媒体发现了会很麻烦。所以,葛城先生,请您像平时一样,像平时一样去公司工作。有什么情况我们给您打电话。家里有夫人在就可以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绑匪不会用电话的——应该是这种情况吧。
我在意的是他来听我们公司策划的游戏说明。为什么呢?是注意到绑匪是公司的人了吗?但这不可能啊。
我在公司接待室东想西想的时候,几下敲门声后,门开了。我们的接待小姐推门走了进来,她身后就是葛城胜俊。
葛城胜俊坐在单人沙发上跷着脚,听着赛博计划公司员工的说明。在他面前放着液晶屏的电脑,那里显示出各个游戏的说明和市场目标。这些当然不是临时抱佛脚的东西,而是用了开发提案时的资料进行陈述。电脑旁是连着游戏机的小电视机,实际展现着已经商品化的游戏。游戏机的控制器也放在葛城胜俊面前,他却压根儿没有伸手的意思。
我一边等着一边窥探他的表情。他对每个游戏似乎都没什么兴趣,问的问题都很尖锐:为什么开发这个游戏?你认为卖点在哪里?是否对自己的感觉存疑?——很多这样的问题。在这当中,有无法顺利回答、语无伦次的人。看着他这副盛气凌人的架势,看不出葛城胜俊已经意识到自己女儿被绑架了。
终于到我了,我介绍的是“青春面具”为名的游戏。
这可以说是款人生游戏。游戏者从某个游戏人物诞生开始就参与,但什么样的父母是由电脑决定的。游戏者最初选择的是,从父亲、母亲那里得到怎样的遗传基因,决定生男的还是生女的。出生后,幼儿园、小学、中学一路升学,这个时候,学什么、和什么样的朋友玩都必须选择。考虑到将来只选择好好学习的是最简单的想法,会落入陷阱。这个游戏最大的卖点是,所选择的角色面貌,会因为人生经验而在人物的脸上表现出细微的变化。
“这其中是涉及面相学的,”我向葛城胜俊细致说明,“面相能够体现个人的生长环境、人生经历。比如某些特定职业的人的脸,用计算机读取之后平均化,就能描绘出只有这个职业的人才具有的脸。政治家的脸、银行职员的脸、三陪小姐的脸,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但这些面相并不决定命运,而是经历不同决定面相不同。这个游戏的有趣之处在于,积累了不同的人生经验之后,将决定最后有怎样的面相。”
“问题是这不是面相吧?”葛城胜俊开口说道,“根据你的说法,面相不过是结果。这不是说,人是为了得到一张脸才活着的吗?”
“您说的是,因此刚才做了解释。这是有趣的一点,人不是为了得到一张脸才活着——的确如此。但是,人生中,容貌也是很重要的。在各种各种的人生分叉点,容貌影响着人的命运,比如入职面试或者相亲。想成为演员的女孩当中,十几岁就开始接受整容手术的也不少。在这个游戏中,由于经历不同的人生经验而形成的面相,也必须接受几个阶段的挑战。不与人打交道,一味学习的人,脸上会表现出异常神情,这样的人容易让人第一印象不好,在面试或相亲的时候很不利。要对自己的脸负责——这也是很早以前就有的说法。”
“如果选择错误,得不到期望面相的玩家,最后就只能得到挫折吗?”
“真实的人生不也如此吗?不过,这是游戏。我们设置了秘密武器——这就是面具。玩家在这个时候,可以用准备好的面具给主人公戴上。这个面具是拷贝当时面相的,但玩家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变形。冷淡的表情,多少能变形到让人看得舒服。但这个面具的使用次数是有限的,也不能一直戴着。最后,玩家必须为了改变主人公的面相而努力。这个游戏的终极目标是抓住幸福。为了得到幸福,需要什么样的面具,玩家也要持续摸索。”
可能我说的话有点儿长,不知道葛城胜俊有没有认真地听,我有些不安。原本现在的他,可能就不是认真听别人说话的状态。
“我不知道会不会好卖,”葛城胜俊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很深刻的想法。经验形成面相,面相决定人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很真实。”
“您过奖了。”
“但是,关键场面戴面具会怎么样呢?这对在人际关系上还很生涩的年轻人来说,可能是很方便的选项。是无论谁,都会有受挫的时候,可以说,很有必要。”
“但这是游戏。”
“就算是游戏,能够承认有力所不及的时候也很重要。”葛城胜俊边说边靠在沙发上,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抬头看着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请说。”
“你对自己的脸负责吗?”
我一时语塞,我不明白他问我这个问题的真正意图。
“我想负责的。”
“这么说,现在是为了得到幸福的面具,还是你真实的面容?”
“这个……您觉得呢?”我不由露出应酬的脸。
葛城胜俊看着我的表情,把目光移向了小塚。
“谢谢,请下一位。”
的顶端啊。”
我点了点头。这是我一路开过来的感觉,她说的没错。
“那么,你的心情平静了吗?”
“嗯,谢谢。”我看见树理在微笑,眼睛眨了两下,“我想问个问题,可以吗?”
“这次又是什么?”
“刚才你想要抱我吧?”
我一时间停住了呼吸,避开她的目光,慢慢地说:“抱过来的是你吧?”
“不是这个意思……”她停了一会儿,继续说,“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
我没有回答。右手放在方向盘上,动了一下手指。
“为什么停了?因为在哪里待久了不安全?如果是这样,那要是有时间,你就会做了?”
我听到她好像耳语一样不停地问着我那些我想都没想到的问题。
“那我要问问你,”我把脸转向她,嘴角浮出笑意,“你为什么要抱我?给家里打电话感觉害怕了吗?我对你来说只是同伙吧。”
树理低下头,又抬起眼来看着我。
“我想要相信你。因为现在,我能依赖的只有你了。”
她眼睛里透露出的真诚迷惑了我。刚刚在情人旅馆里滋生的念头,又在我内心扩散开来。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我说。
她微张双唇,一副想要发问的样子。这个表情是她从未表现过的幼稚。
“恐怖分子和人质长时间在一起,两者之间产生了连带感情,变成无论哪一方都不愿事情早点儿结束。这种心理被叫做‘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也就是人质情结,在007的电影里提到过。”“我不是人质,你也不是恐怖分子啊。”
“一样的,同样是在异常情况下被隔离的状况。虽然是假绑架,但从期待人质与赎金顺利交换这一点来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和恐怖分子与人质的关系是一样的。”
树理点点头,“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什么?”
“人质与恐怖分子之间产生的连带感,原本就是不必要的,可以说是不自然的。这和我们的情况不同。”
我舔了一下嘴唇,然后轻轻点着头说:“连带感是必要的。”
“是吧?所以我要确认,我与你的连带感。”
树理的眼神让我无法逃脱。
我捧过她的脸,以唇相对。在吻她之前,我确认她是闭上了眼睛的……
这就是顺势而为。唇吻继而舌吻,她没有抵抗我摸着她的胸,这样下来,我又把手伸入她的内裤。
我想换个地方,可是没有机会说。我担心我说了之后,她就没兴致了。我贪恋着她的嘴唇,这也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症状吧。跟家里打电话和父亲说话,在树理的心中发生了某种破坏作用,因此她被不安侵袭着,也因此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很重要——这是一种惴惴不安。
那我又是怎么回事儿?爱这个女孩吗?怎么会?我怎么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我对她的关心并不是出于爱,也完全没有在一起的理由。只是因为对方是年轻的女孩,才会有自然的性冲动。我明知道这样很愚蠢,是不该有的态度,到最后都不应该表现出来的……
但是,事情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也不是不欢迎。对我来说,也和她一样想要安心。要完成这场大游戏,我们之间需要绝对的信任。男女之间想要确立信任,或许肉体上的联系是不可缺的。极端地说,也可能是错觉。是一时兴起、是爱情假象——“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原本如此。
树理拿出不知从哪里搞到的安全套时,我多少还是有点儿吃惊。可能是从刚才的情人旅馆带出来的,她这么做说明她期待着这种事情:为了加深连带感而有肉体关系,对她来说也许是个标准流程。
在狭小的车里我们合二为一,互相刺激着对方的黏膜。在我看来,树理对于性爱很在行,很了解怎么获得快感的方法。
完事之后,树理说要丢垃圾而下了车,但没有立刻回来,我穿上裤子开了车门。
她在不远处伫立着。
我在她背后叫她:“干什么呢?”
“啊,没什么。看看风景。”
她看着远处,能模模糊糊地看到海。
看着远处,突然看到一个东西,我不禁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为什么笑?”
“看到了吗?那里有地藏菩萨像。”
她回头去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真的呢,我都没注意。”
“你之前还说,这里不像日本。”
“是啊,”树理的目光柔和起来。然后,她拉着我的手说,“觉得有点儿冷了,回去吧。”“好。”我点点头,又一次吻了她。
吧。
树理终于从商场里走了出来,手里提着纸袋。
“好像买到东西了,我想可能还要多花点儿时间呢。”我挖苦地说着。
“这么快买东西我还是第一次,不过,在店里留的时间长了会给店员留下印象,所以还是随便挑了些东西。”
“这还真是了不起!”
“接下来买化妆品。去一楼吧。”树理的声音听上去很欢快。
她挑化妆品的时候,我在喝茶处喝咖啡等着。树理说一个人感觉不安,但我去了也没用。比起涩谷,在银座遇见熟人的概率为零。我相信她说的话。
大约三十分钟后,她回来了。看着她的脸,我不由睁大了眼睛。
“你化妆了啊?”
“是啊,顺便嘛。”说着她坐在我对面。服务员走过来,她点了一杯奶茶。
“你不会是让店员帮你化的吧?”
“没这个必要吧,我借了镜子自己化的。你放心,那种场合谁也不会注意别人,大家都只关心自己面前镜里的那张脸。”
“算了吧,在便利店和餐厅,你被别人看见了脸,我已经很在意了!”
“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嘛,不要紧的!”她从包里拿出烟,却发现这里是无烟区,只好不高兴地又放了回去。
奶茶来了,我不经意地看着她喝茶的脸。妆化得不是很浓,上了妆之后,她那细致的肤色更加靓丽。化妆恰如其分地突出了眼睛和鼻子的形状,令她看起来更加轮廓分明。
“干吗盯着我看?还在担心啊?”
“没……没什么,”我的眼神迅速闪躲了一下,“还有一个东西要买。”
“这次是什么?”
“游戏的必需品。”
又坐上了出租车,目标是秋叶原。在车里,我给了树理五张一万元的钞票。
“这是什么?”
“买东西的钱,请你去买一下。”
“我还不知道要买什么啊。”
“到时候就告诉你了,你照做就是。”
树理又要发作,我可不想让出租车司机听见我们的话。
到了昭和大路,我们下了车。周六的电器街相当热闹,这对于不想引起注意的我们来说正好。树理戴了可遮到眼睛部位的帽子。
离开有名电器店密布的大街,我们拐进了一条巷子,那里的人也很多,不过,气氛却不一样。这里的店面,电器爱好者居多。
我很快注意到一个人,留着胡子、皮肤黝黑的伊朗人。
“你去那个男人那里,问他有没有王八机。”我在树理的耳边轻声说道。
“王八机?”
“手机,就是用被盗身份注册的手机。”
“噢,”她点点头,“我听说过。”
“不用问牌子,估计五万元够了,是先付款的。然后,他会叫你跟他走,你就别说话跟着去。我在这里等你。”
“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要是我被当做警察乔装的探子就麻烦了,让你去买就是为了避嫌。你可能有点儿害怕吧,不过,加油啦!”
树理的眼中顿时有些不安,但很快,她就重重地点点头。
“明白了,我去了。”她走向那个男子。
树理和那个伊朗人说话,我从远处看着。因为对方是个小女孩,伊朗人没有太惊讶。很多女孩都知道这里能买到王八机,我也是从一个在这里买过手机的女人那里听说的。
正如我预想的,他们开始移动,转过路旁的一个拐角。树理在那里没有回头——很不错。
拿着货的同伴应该在车里等着。万一被警方发现,他们就可以快速逃离现场。
十五分钟之后,树理回来了。我也松了口气。
“任务完成!”她边说边递给我一个小纸袋,“还买了礼物。”
“礼物?”
“电话卡。听说可以用很多次,面值是五十次,归零之后还能恢复原来的次数,继续用。”
我苦笑,“你用过公用电话吗?”“当然了,你知道的,我现在没有手机啊,”树理摇着电话卡,晃来晃去地说。
那些伊朗人,之前以这种假电话卡为主打产品。手机普及之后,电话卡卖不动了,取而代之的就是这种冒名注册手机。
“那些人,日语讲得很好呢。怎么背下来的啊?”
“为了生存,人会很拼命的。这些做假电话卡的人也是拼了命的。NTT
要不拼命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他们替代了。”
“警察也一样,想要抓到他们的话,也要拼命学会他们的语言。”
“的确如此。”
突然,我停下了脚步。挽着我的树理,绊了一下般停了下来。
“拜托,别突然停下来啊。”
“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我笑着说,“游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坐出租车一回到公寓,我又开始了准备。最后,我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袋子里——一切就绪!
“那一会儿联系吧。或许我有点儿啰嗦,记住,决不要从酒店正门进去。”
“知道啦,真够啰嗦的!”
我本想说就是因为怀疑你记不住才这么啰嗦的,不过,我还是忍住没说。我先出门,此刻,手表的时针指向下午三点。
坐出租车到花园饭店只要几分钟。我在酒店正面的玄关下车,走向前台。我的服装是衬衫配领带,以及深灰色的西服套装,假扮成让别人看起来我是一个假日到东京出差的上班族。为此,我在预约时说的假电话号码的区号是名古屋的。
我在住宿卡上写了假名字、假地址和假电话号码,预付了五万元,完成了入住手续。我只看着前台工作人员的手,为了以防万一,我尽量没有抬头。
我拿到了1526号房间的房卡。我拒绝了小弟的带路,自己一个人乘电梯上楼。
来到房间后,我马上把窗户的窗帘打开了,左斜下方就能看到首都高速路箱崎交流道
。我从袋子里拿出望远镜,快速调好焦距。从银座方向开来的一辆深蓝色国产车,正好从视线中穿过。
第一阶段合格。我安心地吐了一口气。之前,我曾在这个酒店住过,知道这里能看到交流道。不过那个时候,我完全没有想到以后会利用这一点。
我拿起电话,打给自家。铃声响了三次之后,进入留言状态。听到“哔”的一声后,我开口说:
“1526房间。进来时请敲门。”说完就挂了电话。
树理听到这个留言后,应该立刻出门。我告诉她乘出租车到半藏门线
的水天宫前站下车。从那里走地下,可以走地道进入酒店。这个酒店的地下二层和地铁站相连,可以从地下乘电梯直接到达客房的楼层。这样一来,她完全可以避开前台、大厅等人多的地方。
我脱掉上衣,松开领带,开始进行下一步准备工作。我在三脚架上装上录像机,放在窗边,看着液晶画面,调整镜头角度和镜头远近。从银座方面驶来的车,可以全都拍下来。
之后,我拿出笔记本电脑。用带来的电话线,连接上桌边的插口。这个酒店为了适应商务人士的需要,除了内部电话线路之外,还有可以上网的电话线路。这些事情也是上次来的时候知道的。
我打开电脑,开始上网。为了以防万一,我先去看了CPT车主俱乐部网站,果然有来自Julie的新留言。
等了好久(Julie)
订货已好,钱也准备好了,但没得到你方的任何联系。
你说希望能早早拿到想要的东西,却不知你还在等什么?
高尔夫球袋在玄关高喊着:快快带它出门。
对于对方的留言,我一直觉得很佩服,的确是伪装得极为巧妙的文字。看到这个内容,很多人一定以为这不过是个非常想要买车的笨蛋小姑娘。
总之,从这封信的内容看得出,对方开始着急了,想要尽快知道绑匪要怎么办,有点儿忍受不下去了。
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我对着瓶口直接喝了起来。我开始再次检查之后的计划,这个计划应该没有漏掉任何一个步骤,也不用担心被对方钻了空子。
看了看时钟,打完电话之后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了。树理到底在干什么?
又过了三十分钟,终于响起了敲门声。
“谁?”我还是问了下。
“我。”听到这样的回答,我开了门。
“你干什么去了?换个衣服要……”我说到这儿却突然说不下去了。树理的头发变成了褐色——确切地说,是接近金色的褐色,而且还剪短了。
嘿嘿嘿,她笑了,还得意地拨弄了一下短发。
“这是怎么回事儿?”
“染发了,还不错吧?”她慎重地走进房间,环视一圈,靠近窗户,看着摄像机,“你在拍什么?”
现在还不是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
“你想干什么?”
“什么?”
“这个头发。搞得这么醒目,不觉得危险吗?”
“这个,醒目?”
“你自己照照镜子!”
“是你说让我变装的,我就按自己的想法下了很多工夫。我自己剪的、自己染的,然后换了衣服。你看,跟刚才的我相比,完全是两个人!”她上身穿了红色无袖衫,下面是黑裙子,饰品和鞋子也换了。我着实吓了一跳,她什么时候买了这些东西?
“我说过不要穿得过于醒目。”
不知道她有没有认真地听我说的话,她一屁股坐到床上,像小孩子玩弹簧床一样,身体上下不停地弹跳着。满脸的笑意。
“喂,你真是专业广告策划人吗?这种程度就这种反应真是太奇怪了!现在,黑头发的反而少呢。”
“那为什么他们要染头发呢?是为了不引人注意?不是吧,他们不就是为了引人注意才染发的吗?”
“最开始可能是这样,现在可不一样了,黑头发让人觉得土。我不想让别人这么想,所以就染了。”
我无奈地摇摇头。现在不是和她争论这种无聊事情的时候。
“回去之后染回去。你可能忘了,你是人质。被绑架期间,人质的头发颜色变了,这太奇怪了。”“这么说好了,绑匪是个怪人,因此,为了好玩,他给人质染了头发。”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拿出在秋叶原买的手机,递到她面前,“好了,现在游戏开始了。给你爸爸打电话。”
“我打?”树理的脸上重新浮现了阴云。
“我本想自己打,但和你在一起就另当别论了。我尽量不让葛城先生听到我的声音,虽然你爸爸记得我声音的可能性很小。”
“打电话,说什么好呢?”
“我想好了,来这里,”我让她坐在电脑前,然后按了一下键盘,屏幕上出现了一篇文章,这是我在等她来的过程中写下来的。这个文章分了几个项目。
我指着文章的第一段说:“从这里开始,只要念这个内容就行,念完马上挂掉电话。”
树理认真地看着内容。看着她那复杂的表情,我觉得她其实是在摆样子。买东西时的巧妙大胆、染头发,完全是一种想要掩饰自己心里不安的装模作样。
“用这个电话打不要紧吧?”
“拜托,尽可能短。时间长了就能查出电话区域。”
呼——她深呼吸。接着,她看着手机的号码键问道:“现在就打吗?”
“对。号码是这个。”我在她面前放了写着葛城胜俊手机号码的字条。
“要快,不然天就黑了。”
“天黑了就不好了,是吗?”
“摄像机不是红外摄像机,望远镜也不是夜视镜头的。”
她大概多少能明白我说的意思,沉默着轻轻地点点头,又一次深呼吸,左手拿着手机,右手食指伸向号码键。她看着字条谨慎地按下一个又一个数字。按完之后,把电话机放在耳边,轻轻闭上眼睛。
我清晰地听到话筒中传来的铃声,响了两声之后,电话通了。
“喂,是我。树理。什么也别说,听我说。”树理看着电脑屏幕快速地说,“十分钟后,从家里出发,把高尔夫球袋和袋子放在车后备厢里。车里只能是我爸爸一个人。走首都高速路,目的地是向岛路口……向岛哦,方向的向、岛屿的岛。可能的话,按规定速度开车就好。再联系……抱歉,到时间了。”
挂了电话,她用求助的目光看着我,脸颊有些红潮。我在那半开的唇上轻轻一吻。“做得好。”
“下一个联系也是我做吗?”
“基本上是的。联系由你来做。”
“基本上?”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我打开电脑,再次上网,高速公路管理局有可以报道实时路况信息的交通讯息网站,我进了这个网站。液晶显示屏上显示出首都高速公路的地图,路线用白线标示,根据拥堵情况,会呈现红色或黄色。今天比平时要空一些,但也到处标满了颜色。
我找到葛城胜俊选择的路线,现在没有严重堵车,只有在箱崎交流道前有一点红色。
我交替着看手表和路线图,喝掉了瓶里的矿泉水。树理也开始喝可乐。我们两个,谁也没说话。我不时更新着交通信息,没什么大变化。要是有变化就是有事故。我心里不停地祈祷着不要发生这种事。
看着表,我打了个响指,“树理,打电话。”
她表情紧张,拿起了电话。
“要做什么?”
“问问现在他在哪里就行了。”
她点点头,开始打电话。
“喂,是我。现在到哪里了?……啊?竹桥?刚过竹桥哦。”
我做了一个OK的手势,她急忙挂断了电话。
“说是在竹桥。”
“知道了。”
我盯着首都高速公路的路线图。从竹桥交叉口到江户桥都不堵,时速应该在六十公里。从江户桥到箱崎有几处拥堵,这是问题——时机!时机胜于一切。我只能相信自己的感觉了。
我又一次打响指,“打电话,确认位置。”
树理按了重播键,马上就接通了。
“现在在哪里了?……马上就到江户桥?”
我站起来做了个OK的手势。树理急忙挂断了电话。
我站在窗边,再次确认了摄像机的位置,并向她招招手。
“一分钟后打电话,指示他从箱崎下高速,之后,把手机给我。”
“给你?你要讲电话?”
“是,从那儿开始,由我来说。”我郑重地点点头。
刚好一分钟后,树理打通了电话。一旁的我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氦气罐。
“喂,是我。现在从箱崎下高速。啊,不要挂电话!”树理慌慌张张地说完之后,把手机递给我。
我深吸一口气拿过电话。应该是很轻的手机,却感觉很重,心跳也开始加速。
站在窗前,我一只手把电话放在耳边,另一只手拿着望远镜。摄像机已经开始工作。
我看到一辆银灰色的奔驰从斜坡上滑了一下,还看不见司机。我和看着摄像机屏幕的树理交换了一下眼神。她沉默地点点头,那就是葛城胜俊的车。
我把氦气罐对着嘴,吸入当中的气体,开始一口气把话说完。
“不要离开高速,进入环岛。”
站在旁边的树理听得呆呆的,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这也不难理解,我突然发出了唐老鸭一样的声音——用氦气当变声玩具,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这还是之前参加派对时买的道具。
同样惊讶的应该还有葛城胜俊。
“什么?不是去向岛吗?”
我吸着气回答:“进入环岛。”
“右侧是银座方向的入口,不用往那里走吗?”
“进入环岛!”
我挂断了电话,将手机递给树理。我用望远镜监视着箱崎交流道,银灰色奔驰正好经过。后面跟着几辆车,有货车和出租车。
奔驰又出现了。箱崎交流道是一个很小的环岛,不去出口、也不去某个方向的话,只要有汽油就可以一直转下去。
奔驰车第三次出现之后,我又给树理下了一个指令。她露出惊讶的表情,按下手机的重拨键。
“喂,是我。交易中止。回家去吧,等联系……抱歉,我也不是很清楚……”
挂断电话之后,树理恨恨地瞪着坐在床上的我。
“这怎么回事儿?为什么突然中止交易?”
“不是突然。一开始就是这么决定的。”
“什么?难道一开始就决定中止交易?”
树理来到我身旁,不解地低头看着我。
“为什么这么做?”
“为了了解警方的动向。”
我站起来,关掉了一直工作的摄像机。
,估计没什么问题。但有件麻烦事……”
“在向岛下了高速?这样沿着墨堤大路南下……不,南下就行,往回走。”
树理用低低的尖锐声音发了指令。边听她说,我也继续着我的工作。
“副社长车里有箱东西,希望你们帮忙尽快送到某处。根据地图,您的店是最近的,所以才给您打电话。”
“那么……要是这样,我想应该可以处理,那……去哪里好呢?”
“详细地址一会儿和您联络。能不能先请你们在高速入口处等着?你们店离向岛路口很近吧。”“嗯,是这样。”
“那等一下再给您打电话。请问是哪位过去呢?”
“啊,这个,我想就是我过去。”
“那请您告诉我一下手机号码可以吗?”
问了对方的手机号码之后,我也告诉了对方我的电话。当然不是我的手机号码,而是现在树理使用的王八机电话。
挂断电话之后,喝着啤酒,我听着树理那边的对话。
“这个,再从向岛上高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啊……我只是按别人说的说。”
我用望远镜看,还没看到奔驰。
警方应该还在尾随。从向岛出来,回转逆行再一次上高速——要是尾随这样不自然的走法,警方虽然担心这样会被绑匪发现,但在没有跟踪器和窃听器的状态下,只好继续追踪。虽然考虑到人质的安危,但我认定警方会坚持自己的行动到底。
怎么甩掉警察,这是最后的难关。
看到奔驰了,我向树理伸出手,她把拿着的手机递给了我。
把听筒放到耳边,深呼吸,然后开口。
“Hello, Mr. Katsuragi.”(你好,葛城先生。)
突然换了男声,而且用英语打招呼,对方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我继续讲着,全部都是英语。
(从这里开始,全部用英语说,应该没问题吧。要是监听电话的警官英语很好,那我只能自认倒霉。听着,在下一个停车场停车,还有三百米远的地方有个停车场。停在引道的最后一个停车位。要是明白了,就回答Yes。)
“Yes!”(是的)
“Excellent!”(很好)
我用望远镜看着驹形休息站。奔驰车开着转向灯进去了,但是后面没有跟着的车。在奔驰车前也没有车进去。尾随的车,大概也无法应对这突然事件——正如我所料。
(停车,别拔钥匙,离开车。里面有休息室,进去。)
能听到车门开关的声音,然后葛城说话了。
“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一开始就没有警察。”
(别说没用的,按我们说的做!)
“只要树理回来就行,本来就打算付钱的!”
(我说过别说没用的。现在开始数数,从一千开始倒数,请用英语数。)
“不必这么做,我没报警。”
(按我说的做!)
听到一声叹气后,“one thousand,”(一千)葛城开始倒数,“nine hundred ninety-nine(999),nine hundred ninety-eight(998)……”
(就这样数。)
我又用另一部手机,给中村打电话。
“喂,我是田所。您现在在哪里?”
“我现在就在向岛路口附近,随时可以出发。”
“您开什么车呢?”
“白色的SRV。”
“请您现在出发,副社长的车就停在驹形停车场。可能副社长已经不在车里,银灰色奔驰的门没有上锁,请把车里的纸箱搬出来。”
“把它们搬到什么地方呢?”
“清洲桥旁有个新航站酒店,那里的入口处有位叫做松本的小姐等着,给她就好了。”
“是清洲桥旁的新航站酒店吗?”
“是的。那就拜托了!副社长也说改天跟你道谢。”
“哎呀,用不着客气。”
“这是一定的,您帮了大忙了!”
挂断电话之后,我用目光示意树理。她把能够听到葛城胜俊正在用英文倒数的手机递给我,然后站起来出了店门。
我用望远镜看着高速路,不一会儿,一辆白色的SRV开了过来。
白色的SRV驶进了驹形停车场,葛城胜俊还在倒数。不知道他能不能注意到赎金被拿走了。
万一警方正在监视,这个时机应该现身了。但在我看来,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看到白色的SRV从停车场里开了出来,我立刻站了起来,挂断了葛城胜俊的电话。
我乘出租车赶回了自己的公寓。改驾MR-S,再次出发。
在新航站酒店附近停车,我慢慢走了过去。
似乎看到我的身影了,自动门一开,树理就走了出来,她双手抱胸。
“东西呢?”
“拿到了啊。”她开心地笑了。
。”
和我的感觉有点儿差异,不过还好。
“好,就这样说。警方要是问你,女人的声音有没有特征、大约多大岁数、有没有口音?这个时候,你就说注意到她的声音,想起了江角真纪子——你就这样对警察说。”
树理恶作剧似的笑了。
“笑什么?警方也不会真去找江角真纪子,就算去了也无所谓。”
“这个很酷的女人应该负责看守我吧?”“看守兼管做饭的。你没什么食欲,但这个女人要求你吃,没办法就硬塞到你嘴里。因为蒙着眼睛吃东西,所以太热的东西不行,不容易吃的东西也不行,可能三明治之类的比较合适。吃东西的时候,你的手会被放开,但这个时候,脚却是被绑住的——好,就这么说。”
“吃东西的时候,手被放开,但脚却被绑住……”树理在脑海中想象着这些情形。
“‘江角真纪子’还有一个任务,她是你的谈话伙伴。她选择的都是和案件无关的话题,和你聊聊明星、时装、体育之类的。”
“恋爱的话题呢?”
“这个——”我摇摇头,“一说到这个话题,女人就话少了。女人有同伙,警方会考虑她的恋人或丈夫是主犯的可能性很大。所以,警方自然想要了解女人说了哪些和恋爱相关的话。要是这样,就麻烦了,加重你编造的负担。”
“说得也是,”树理认同我的观点,“问个问题行吗?”
“什么?”
“我要是去厕所的时候,也要被蒙着眼睛吗?什么都看不见的状态下,怎么办呢?‘江角真纪子’会帮我吗?要是这样,我可不喜欢。”
我苦笑着点点头。我明白她说的意思,还有一些问题必须要假设好。
“这样吧,当你说你要去厕所的时候,女人会拉着你的手带你去。进入厕所之后,会把蒙眼布摘掉。”
“那就是说两个人都进厕所?”
“地方小就没办法,绑匪不想给你多余的信息。摘掉蒙眼布后,女人就出去。之后你有极少的自由时间,你可以慢慢尿尿或者做什么的。”
“好讨厌。说话像个大叔!”
“这时,你可以很自然地观察厕所的内部。样子是这样的,墙是水泥的,只有小换气扇,没有窗户,用白炽灯照明。那里有准备好的厕纸和生理用品。马桶是坐便式的,还有温水可冲洗装置。”
“太好了!”树理轻轻地拍着手。
没有温水可冲洗式座便的厕所有什么用,大概很难想象吧。现在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了。
“门是木制的。本来可以从里面锁上的,是金属插销的那种。但是,插销被取下了。以防你反锁。”
“记不住了啊,”树理皱着眉,双手抱拳夹着自己的脑袋,“好想做个小抄。”
“警方会问你,当你去厕所或者从厕所回来,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什么都没听见,这样回答就没事儿了吧。”
我摇摇头。
“蒙着眼睛的人,听觉都会比平常灵敏。说什么都听不到,反而会让人觉得奇怪。还是听到些什么比较好。”
树理打了个响指说:“汽笛声!”
“不错!”我笑着点点头,这个女孩真是相当聪明。
“最开始打电话的时候,不是在横须贺让对方听到了汽笛声吗?这样一来,警方肯定认为绑匪所在地就在港口附近,这次就说听到汽笛声比较好吧。”
“就是这样。但是,如果说总能听到就很不自然。绑匪应该不会没有注意到这个声音。听到过一两次,而且感觉很遥远——就这么回答吧。”“明白。听到的声音就这个?”
“只听到汽笛声还是有点儿奇怪,应该还包括车经过的声音。现在听不到这种声音的地方很少。”
“船和车啊。”树理露出享受游戏的表情。
“另外,你接触的不只是酷女人。最少还有一个人,绑匪必须出场,这是个男人。”
“明白,这是拿赎金的现行犯!”
“你还会用‘现行犯’这么难的词啊。不过,的确如此。你最少有三次和这个现行犯一起行动。第一次是最初打电话的时候。警方一定会让你详细叙述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
“好麻烦啊。”树理露出扫兴的表情挠挠头。
“警方可是很尽力的,赎金就这样被拿走。你必须经受被询问这样的问题。”
“知道了。那我怎么解释比较好?”
“你就回答他们让你给家里打电话,这个时候,你听到主犯的声音。就像警察问你酷女人的声音一样,警察会问你那个男的声音怎样。”
“这次说谁好呢?福山雅治
怎样?”
她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可能是福山的粉丝吧。
“我觉得是四十岁左右的人。你有没有想到更合适的人选呢?”
树理转了转黑眼珠,拍了一下膝盖。
“就是高三班主任那样的年纪吧。不一定是艺人吧?”
“大概可以。最初打电话的事情这样就可以。下一个有点儿难,就是箱崎交流道的那个。那个时候不离开隐藏的地点不合情理。警方一定会刨根问底地问。”
“就算什么都说不知道,也不行吧?”
“没错。你还是被蒙着眼睛,而且头上还带着耳机。耳机里传出很吵的音乐。这自不必说,绑匪是为了不让你听到别的声音。你就在这种状态下被带上车,被拉到某处。你就说你不知道地点。看不到、也听不到,不可能知道。到了那里才被拿掉了耳机,但还被蒙着眼。那个男人给你很详细地下指示,就像我那时候做的那样。你根据指示,用手机和葛城胜俊通话。”
“那个时候,你不是给我写在纸上怎么说吗?要是蒙着眼睛的话,就不能照着念了吧?”
“是跟着说,你按照主犯说的内容说。”
反正警方最后总能找到我们住过的酒店。除了那里以外,没有能够观察到箱崎交流道的其他地方。那个酒店有能从地下停车场直接到达客房的电梯。这样可以避人耳目地带头上戴耳机的蒙眼女孩。
警察会去调查酒店。不过,他们不会查到我们的身份,我们没有留下线索。
“再有就是最后拿赎金的时候。”
“这个时候,也是蒙眼戴耳机吧?”
“当然。这次回答坐在车里就可以了。在这种状态下,被要求打手机。”
“哪里也没去吗?”
“你就说感觉车子像平常一样开着,偶尔会停下,但时间不长。这样警方就会理解成,绑匪们在高速公路上移动着指示拿赎金。究竟是从哪里看到驹形休息站,或看到整条高速公路的,他们也会搞不清楚的。”说到这里,我呼地叹了一口气。
“你帮绑匪们的就是这些。”
“其实还有一个啊,就是最关键的——拿赎金。”
“那个时候,你没有素颜朝天吧?”
“照你说的,穿着带来的朴素衣服,换了妆。你知道的。”
“这样就行了,”我满意地点点头,“那个人不是你。日星汽车向岛销售店的中村递给了一个叫做松本的小姐——和你完全不同的一个人,长头发、戴着太阳镜。”
“是这样的女人吧?”树理拿起放在旁边的假发,戴起深色的太阳镜。
“跟江角真纪子有点儿像又不太像,”我一脸揶揄地说,随手把这两个东西从她头上取下来,“这些都要处理掉,还有那个王八机。另外,必须要处理的就是——”
“我们两个人的过去吧。”树理直视着我的眼睛。
的大井南出口下了高速,开向品川车站。我没在站前,而是在路左侧能看到大酒店的地方停车。
“好啦,最后再复习一遍吧。”我说。
“又来一遍?你可真唠叨啊!”树理苦笑。
“唠叨的可是关乎性命的。别抱怨,快照做!”
“我醒过来的时候,”树理的眼睛看着远方,“发现自己睡在车里,可能是奔驰车。手脚都没有绑住,旁边没有一个人,我就下了车。头昏昏沉沉的,我想要逃就是现在,就拼命跑了起来,也没多余的力气看车的牌号。怎么看都感觉那里是个停车场,而且是酒店的地下停车场。我乘坐电梯到了大堂,深夜,一个人都没有。我就从正门走了出来,去了出租车站。没有想到自己有没有钱,只想着自己能回家就好了。”
她笑着看我说:“有不对的地方吗?”
“没有,很perfect,”我做了OK的手势,“带着信吗?”
“嗯,放心。”
我让她带了信,是用电脑打印的信。
葛城胜俊先生:
我们收到了赎金。按照约定,送还葛城树理。
我们对她没有任何的暴力行为,你可以从她本人口中得到证实。这次交易很有效率。
这是一次很愉快的游戏,就此结束。以后,我方不会有任何联络,也不再挑选你作为游戏对手。
绑架者上。
“那……我们就要分别了。”
“嗯,保重哦。”
“你也一样,加油!”
我们握了握手。树理松开我们握着的手下了车,谢谢、再见一一说完之后,她关上了车门。我发动车子。
前方,这座城市的夜色正浓。
。”
“目黑?目黑什么地方?”
我告诉他女子高中的名字。司机认得。
不用说,那个女子高中就是葛城千春的学校。
在能看到学校的几十米前的地方,我下了出租车。放学时间已过,偶尔可见三三两两放学回家的学生。
有家小书店,我装作站着看杂志的样子,物色着合适的女高中生。这是被外界称为贵族女校的学校,但女学生们染发、模仿人气艺人的化妆,和一般的女高中生相比,也没什么区别。可能是因为校规不那么严厉吧。学生渐渐减少,这时,走过来两个女孩,两个都染了咖啡色头发,长得很不错,感觉在繁华的大街上一小时就会被人搭讪几次一样。我下定决心,走向她们。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我笑着搭话,两人同时停下脚步,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我不是坏人,我是做这工作的。”
我拿出的名片,是和汤口不同的某电视台的名片,这对女高中生来说,是最好的武器。
正如我所料,两人露出了好奇和期待的表情。
“抱歉,请问你们是几年级?”
两人对视了一下,左边的女孩先开了口。
“高三。”
猜中了,我在心里暗笑。
“现在有时间吗?想问你们一些事情。”
“啊……什么事情呢?”还是左边的女孩发问。
“高三的有个叫葛城千春的女孩吧。这个女孩的姐姐失踪了,你们知道吗?”
“哦,这事我们知道。学校里大家都在说。”
“葛城现在病休,是真的吗?”
我一问,右边的女孩在另一个女孩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两个人的表情和最初有了很大变化,似乎有了戒心。
“我们和她不同班,”左边的女孩说着,把名片还给了我,“我们被要求不能说多余的事。”
“啊……那能告诉我葛城是高三几班的吗?”
两个人摆摆手,从我面前急急走过。
之后又问了三个人,结果也很相似。我只打听到葛城千春是高三二班的,再想问其他的问题,她们都躲走了。看来学校考虑到会有媒体调查,已经跟学生提前打了招呼。
在这个地方做这种奇怪的事情,如果被学校知道了会很麻烦。但我必须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才能甘心。
我转移地点去了目黑车站。因为是私立学校,大部分的学生,都不会是徒步或骑自行车上学。看制服就能知道是哪里的学校。
很快,我在便利店看到了一个女孩。个子高高、头发长长的女孩,正在看杂志。我靠近她,和她打招呼。长发女孩皱着眉头看我,很明显有戒备心。我觉得不能用刚才的方式,放弃了搭讪的手段。
“我是追踪日星汽车副社长千金失踪的记者。我想和你聊聊好吗?”我轻声且单刀直入地问。
长发女孩的表情马上起了变化,少了戒心,反而露出关切的目光。
“那个事情你知道些什么?”她反过来问我。
“没,还没什么……警察也没放太多信息出来。”
“这样啊……”她垂下眼帘。
“你和千春是……”
“一个班的。”
我激动地点点头。找到了——终于达到目的了。
“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行吗?十分钟或五分钟就行。啊,我是做这个工作的。”我给她看了那张名片。“电视台的?不过,我也没什么特别要说的。”
“没关系。说说千春就行了。”
她看着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合上手机之后,她点点头,“三十分钟左右应该可以的。”
“谢谢。”我说。
我们进了便利店旁的快餐店,在二楼的窗边坐了下来。我给长发女孩买了酸奶冰淇淋,我要了咖啡。
根据她提供的信息,千春开始休病假果然和树理离家出走发生在同一时间。说是生病,但不知道具体得了什么病。
“班主任也只说因为身体不好,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不过,老师大概也不知道具体生什么病吧。之后我去办公室问过,都歪着头,一副不知道的样子。我想他们不是在演戏吧。”
“老师有没有问葛城家的家人呢?”
“可能是问过,但是应该没有告诉老师吧。听说是因为姐姐失踪受到刺激而卧床。这种事情父母也不好说吧。感觉好像姐姐失踪的时候,也有所隐瞒。”她用勺子刮着酸奶冰,边吃边说。能从唇间看到粉红色的舌头进进出出。
“你和千春关系好吗?”
“也不是很好。不过,去她家玩过几次。”
“那你遇到过树理吗?”
“没有。实话说,千春有姐姐,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她之前一句也没说过,问别的朋友,也这么说。这不奇怪吗?听说姐姐失踪,怎么都想不开,因此受到打击而卧床,那应该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姐姐吧!”
对此我没有评论。虽然我自有解释,可是没必要让这女孩知道。
“从千春休病假到今天,你见过她吗?”
“没有。打过电话,说想去探病,但被她妈妈拒绝了。”
“拒绝了?她怎么说?”
“千春不在家,被送到很远的疗养所。就算来家里也见不到她。”
“疗养所……问地点了吗?”
她嘴里含着勺子摇摇头。
“没问。感觉不希望我去探病,所以我也没兴致了。”
我点点头,能理解她的心情。
“对了,你有千春的照片吗?”
“千春的照片啊?我现在没带,家里有。”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能让我看下照片吗?”
她怀疑地看着我,皱着眉。
“这个,随便让人看好吗?”
“看看就行了。我不会借的,看一下马上还。”
“你为什么要看?千春和姐姐失踪有什么关系吗?”
很尖锐的问题,看来她对我还是不放心。
“我想早晚会见到千春。见面之前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如果不知道,也找不到人。”
自觉没什么说服力的回答,长发女孩却接受了。她点点头,打开包,拿出了手机。
“你要做什么?”
“一会儿就知道了。”她开始发短信,我继续喝着难喝的咖啡。
发完短信的她,抬头看着我。
“千春的姐姐,真的被绑架了吗?”
我差点儿被噎住了,“谁这么说?”
“大家都在背后偷偷这么说。真的被绑架了吗?”
“传言从哪里来?”
“我也不知道,反正这话传开了。喂,这是真的吗?”
“警察还没正式公布啊,至少我们还没听说。”
“这不是什么协定吧?”
“啊,报道协定?应该不是这样吧,可能职位更高的同事会知道。”
“如果是绑架,十天还没有回来——”说到这里,她突然低下头,“不说了。要是说了不好的事情,变成真的就太可怕了。”
她想说什么我马上就明白了,那的确是不希望变成现实的事情。
她的手机响了。
“啊,这么快就来了。”
“什么东西?”
“千春的照片。刚才发短信是让朋友发过来,这个朋友有扫描仪,扫描千春的照片然后发过来的。”
“这样……”确实有点儿惊讶。运用电子设备,女高中生可比一般的商务人士还强。
“这个,应该可以吧。”她把手机屏幕转向我。几英寸的小小液晶屏上,出现了一个女孩的笑容。
虽然是预想的结果,但我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尽管心中还是希望否定自己的假说。但照片却足以说明一切。
那是“树理”,那个几天前和我一起参加游戏的女孩。
回到公司之后,什么都不想干。不是工作的时候。只能努力整理脑海中乱成一团的思绪。
我的推理是对的。出现在我面前的,不是葛城树理,而是妹妹千春。是千春离家出走。
我不明白的就是这里。为什么她要冒充树理?只是因为一时兴起吗?如果这样,开始绑架游戏前,应该都没有说实话。
但是,葛城家的做法也有太多不可理解的地方。他们最初接到勒索信,就应该知道被绑架的不是树理而是千春,他们为什么将错就错呢?绑匪弄错姐妹,但不能改变绑架女儿的事情,觉得没必要指出?是不想刺激绑匪吗?他们是这么想的吗?
我清楚的只有一件事。假树理——就是葛城千春回家了,没有失踪。对外说是在疗养所,或者别的地方,但至少是在葛城家的庇护下。
没有消息的是真树理。这个树理,我没有见过。
葛城树理消失到哪里去了?
突然想起长发女孩说的不祥事,我无奈地摇摇头。不过,无论葛城树理发生了什么,都与我无关。和我有关的是葛城千春。
之后又过了十天。我的心情始终没有安稳。看报纸和电视新闻,葛城树理失踪案似乎都没有进展。说实话,我很想这样没什么事情也好。如果可能,我很想潜入葛城家,大怒着叫千春出来,或者抓着葛城胜俊的衣领,问他到底在想什么?
持续的睡眠不足。这天早晨,我正赖在被子里。到了该起床的时间,头却很昏,正想找个理由今天休息。这时,电话突然响起,夺命铃声一样的响法。我只好爬下床,拿起电话。
“喂……”
“佐久间吗?是我,小塚。”
“啊,怎么了?”
“你还没睡醒吧,还没看过电视?快打开电视,了解事情之后,再打电话。”他只说了这些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抓着头打开了电视,正在播放早间新闻,男主播正说着什么。听到“树理”的名字,我睡意全无。立刻开大声音。
“今天凌晨,在横须贺市,发现了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根据指纹,证实是日星汽车副社长葛城胜俊长女树理小姐。树理小姐大约在二十天前失踪……”
。酒味清淡,适合搭配前菜。
“喝这个行吗?”
“请便。”
“你也喝吧。”
我还没有回答,她已经拿了两个酒杯放在桌子上了。将螺旋式开酒器和葡萄酒递给我。
“逃出来之后,什么打算?那个时候你正在找住的地方吧?”
“别说没用的,集中精神开酒吧。”
我拔掉软木塞之后,把酒倒入两个酒杯中。只做了干杯的样子,我们开始喝酒。让人愉悦的酸味,是密斯嘉雪丽新采葡萄的特有香味。
“还没决定。”她说。
“什么?”
“那个时候,我还没决定接下来做什么。不过,不想在那个家里待着。因为接下来肯定会是场大风波,肯定很快被人发现是我杀了人,会有很多人来问很多问题,我可不想那么烦。我也期待爸妈知道我是凶手之后,帮我做些什么。等这些麻烦处理好了,我才想回家。”
“你肯定是想他们会偷偷处理尸体,为了不让你被当做杀人犯而被警方抓起来,会将一切安排妥当的,”我喝干了酒杯里剩下的酒,又倒了一杯,“你还真自私!”
“我也知道自己很自私。就算是我爸爸,也不能掩盖杀人案——我也知道。所以,刚才我说是‘绝境’。”
“这时候,我出现了吧?”
“没人拜托你出现啊。是你主动接近我的。”
她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说。我想要抓住葛城胜俊的弱点,主动靠近她是事实。
“跟我走的时候,你怎么想的?这家伙可以利用——是这么想的吧?”
她拿着酒杯摇摇头。
“说实话,那个时候怎么都行,包括你在内。我想的都是我干的坏事儿,先要找个住的地方,不想回家。那个时候,我没有其他选择。”
“的确如此,可以理解,”我又喝了一口酒,“为什么用树理的名字骗我?”
“理由很简单,不想说出葛城千春的名字。不想被奇怪的男人知道,葛城千春奇奇怪怪地转来转去,所以一时情急就撒了谎。”
我轻轻摇了摇头。
“一瞬间撒的谎,之后说自己的事情,也要换成树理来说。你演得可真不错啊!”
“很讽刺啊,不过,还是谢谢你啦!”
“然后呢?”我把酒杯放在桌子上,“计划这事是什么时候?当然,是在我提出游戏的想法之后吧?应该不是我一提,你马上想到的吧?”
“不是立刻想到的。”她拿着酒瓶,想要给我倒酒。我制止了她,自己来倒。
“倒酒可是男人的事儿。”
“听到你说游戏之后,突然灵光一闪。这个人当我是树理,想要绑架树理。我想,这个事情是不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我感觉好像可以,所以先答应你。”
“听到我的计划,越来越坚信这一点了吧?”
“我坚信的时候……”千春笑了一下,“是得到爸爸称赞的时候。”
“称赞?”
“听你说游戏的事情之后,我马上决定给爸爸打电话。我也很在意树理的事情。”
“一开始你们就有联系吗?嗯,应该是这样吧。葛城先生也慌了吧,不管怎样,女儿被杀了,凶手是另一个女儿。所以,这也是没有报警的原因吧。”
“爸爸当时正在考虑,当爸爸的用什么方法隐瞒这件事情。就在这个时候,我打来电话。爸爸正在担心我是不是跑去自杀了。听到我的声音,他好像松了口气,也没有骂我杀了树理。他只说一定会做些什么,让我先回家。然后,我就说了你和你的游戏的事情。”
“这就得到称赞了?”
“直觉了,感觉可以利用你的计划。就像爸爸说的,区分人的成功与否,就是看在决胜负的时候,有没有直觉和判断力。”
我觉得这的确是那个葛城胜俊的风格,点头同意。
“那葛城先生给你什么指示?”
“首先按你说的做,尽量了解细节。方针定下来后,爸爸会和我联系的。”
“会联系?怎么联系?”
“给我打手机啊。”她若无其事地说。
“手机?你不是没带吗?”
“带着呢。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忘了呢!”千春好像嘲笑着我,“只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关机。”
“被骗了,”我摇着头说,“用手机不断给你发指示?去横须贺也是他指示的吧。事实上,并没有叫小雪的朋友,对吧?”
“有啊,中学同学。不过,最近没有见过。”“不管怎样都想要我去横须贺,是因为要把树理的尸体埋在那里的山丘。只是让我去还远远不够。想想后来的事情,你们为了让我在横须贺留下证据,做了不少布置啊。”
“是啊,各种各样的。”千春跷着脚,翻翻白眼看着我,“举例说说,你知道哪些?”
“我在餐馆等你的时候,我放在停车场的车被喷漆了。店里的人会因此记住我的长相,也会记住MR-S这样少见的车。如果警察拿着我的照片去问,店员可以作证。那个喷漆是葛城干的吗?”
“那是我妈妈做的。”
“你妈妈?也是,还有一个共犯。”
“你还有其他物证呢。”
“我知道。只是我有点儿无法理解,”我看着她的眼睛,接着看她跷起来的脚,“为了要我的物证,那个时候你让我抱你,为了要我的精液、阴毛……我想你的父母,不会要你做到如此地步吧。”
“我爸爸让我拿到你的毛发。你还记得那个横须贺的山丘,有个小小的地藏菩萨吧?我爸爸让我把东西藏在那个背后。不过,我觉得只有这个不完整。我爸爸肯定也是觉得要是有你的精液就好了。不过,不管怎样,他不会让我做这种事,他说有毛发就行了。我知道他的想法,我只是自己觉得,要有这样绝对的物证才行。”
“和不爱的男人上床也……”
“觉得别扭吗?”
“也不是。”
“我喜欢你。有胆量,又聪明,和你上床也行。要是你不聪明又让我讨厌的话,我也不会做的。”
“你这是在夸我吗?”
“爸爸也这样评价你呢。这次计划最重要的是,你不是个笨蛋。要是个设计绑架计划不仔细的男人,最后成不了事……爸爸不是有次突然去了你的公司吗?”
“这么说……”他是说来看看我们公司自己研制的游戏。
“爸爸的目的是看看你制作的游戏,应该是叫做‘青春面具’吧。看了游戏之后,爸爸确信这个男人可以胜任。”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不禁笑了出来。
“在想不到的地方被他认同了。”
“在情人旅馆里,你让我打电话的时候,不是很漂亮地收进了汽笛声吗?爸爸说那是相当好的想法呢。”
“那也是你们所说的物证吧?”
我在不知不觉中,跑到葛城胜俊铺设的轨迹上了。
“但真正的胜负是从那里开始的,爸爸很在意你怎么拿赎金,一直很想知道。但你不肯跟我细说。爸爸没有报警,这话就在我的嘴边,差点儿就说了出来。”
“箱崎的假动作,想必把葛城先生弄得很急躁吧?”
“痛快地拿走赎金不就行了?不过,最后他还是佩服你。他说为了确认警察的尾随,那样做的确有必要。”
“对于真正拿赎金怎么说的?”
“当然是很完美啦。他说这样对于绑匪来说,几乎没有留下可以认定的有效证据,即使有警察尾随、埋伏,也会顺利拿到钱。”
“你拿了两亿七千万,又去了横须贺,在那个不存在的小雪房间藏钱——那笔钱怎么处理的?”我转移了话题。
“在那个建筑里啊。我把钱藏在一个储物柜里,然后马上给爸爸打电话。我们离开之后,爸爸马上拿走了。”
“原来如此。这样顺顺当当地形成了葛城树理被绑架、支付赎金的情况。不过,有一个大疑问……我想你们是不是对此有了回答。”
“什么?”
“你们想把我怎么办?”
千春耸了耸肩。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我想也是。”
“你已经有答案了吧?这个,你说说看?”
“事到如今,有点儿大放厥词之感,那我说了啊。首先,顺利地隐瞒了树理被杀,假绑架也成功了,不过,你们还有烦恼——说是担心的事情比较合适——这就是我没有继续被骗。随着案件被报道,我也发现了真相。最麻烦的是我去警方报案,不过,也没必要担心这一点。作为假绑架的主犯,我没道理这么做。虽然如此,你们也不觉得我会沉默。万一我被警察注意到了,可能我会去自首。警察也不会立刻相信我说的话,会展开侦查。这样一来,必然会惊动媒体。葛城家不会喜欢这样的事情。解决这件事的方法,大概只有一个。”
说到这里,我的心脏突然敲响了警钟。
开始剧烈地头疼,之后扩散到整个头部。过了一会儿,疼痛减弱,我意识到自己的神经也开始变迟钝,意识好像被什么吸走了一样。
我瞪着千春,然后看着酒瓶。
“你下手了?”
“起作用了?”她平静地看着我的脸。
“酒里放了什么?”
“不知道,我爸爸给我的药。用注射器,打到预备好的酒瓶里。”
我用模糊不清的大脑想着,应该是一种麻醉药。
“一开始就打算杀我吗?”
“不知道。我只是按照爸爸的指示做而已。”
“还是想杀我。如果不这样,这个计划就无法成立。那个男人是不会做不完整的计划的。”
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双脚打结,我从沙发上滑了下来,肚子撞到了桌角,却不觉得疼。
“我只是按照爸爸说的做,之后我就不知道了。总之,爸爸会全权处理的。”
千春站了起来,看来她只是做做喝酒的样子。
意识开始消失,眼前开始模糊。
就这样没了意识可不行。要是我死了,他们的计划得逞了。最后杀了我,制造自杀的假象。自杀动机就是无法承受自己罪孽深重吧,或者感到自己被逮捕只是时间问题。
“等一下……”我用尽全力发出声音。
“听我说……听……好……”
我不知道千春在哪里,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我说的话,我只是将全部力气集中到喉咙。
“电脑……我的……汽车公园……文件夹……”
我想张嘴说话,大脑却不听指挥,我发不出声音来。我的大脑似乎整个儿被黑暗吞没了,跌落到某个未知的深穴——这是我最后的感觉……
胸口上好像压了什么重物一样呼吸困难,感觉做了一场噩梦。脸很热。身体却是冰冷的,出了一身冷汗。
我怎么还没有死?我努力睁开眼睛,周围的一切模模糊糊的,隐约能看到什么,实在是有点儿暗。
慢慢地,视力恢复了。我想起这是我的房间,此刻,我正躺在沙发上。我想起来,头却沉沉的。很想吐,感觉自己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几次调整呼吸,恶心和头疼的感觉渐渐退去。我慢慢坐起了上半身,耳后是咚咚的脉搏声。
“你醒了。”有人说话,是个男的。
我用目光环视着周围,但头稍稍动一下都很疼。
在视线的某个角落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坐在我对面的椅子里——是葛城胜俊。
我靠在沙发上,身体还轻飘飘的。此时,对方如果采取任何攻击,我毫无招架之力。但葛城胜俊似乎没有这个意思,他慢慢地跷起脚,点上一根烟。
他穿着双排扣西装,这多少让我安心些。要想杀我,来这里必须避人耳目,要是那样,他会穿些更不引人注目的衣服。
“主角终于出场了,”我说,这个声音自己听起来也是闷闷的,“幕后人,应该这么说吧。”
“谢谢你照顾我女儿。”葛城胜俊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
“小姐已经回去了吧?”
“先回去了。回去晚了,我老婆会担心。”
“听说您夫人也是共犯。”
他没有回答,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我。
“事情的前前后后你应该听我女儿说了,原本我打算自己跟你解释的,可是,她说最后一定要见你一下。”
“能见到她真好,虽然是不是最后还不知道。”
“首先,我应该说辛苦你了,这不是虚伪,我想你听我女儿说了,你确实做得太好了。可以说是完美。拿赎金的方式是原创吧,还是从推理小说什么的得到了启发?”
“我想出来的。”
“这样啊,真是厉害。”他慢慢地吐着烟圈,透过弥漫的烟雾看着我,“也有能挑出毛病的地方,你在途中对我用英语进行指示——要知道,警官中也有英语好的人,这个不能得满分。”
“我知道你的法语也很好,我也能说一些。不讲法语是因为不想让人锁定绑匪,现今日本,能讲英语的人有五万,能讲法语的就不是这样了。哪方风险更大,这是用天平考虑后做出的结论。”
“的确有见解不一样的地方。”我的反驳没有影响葛城胜俊的情绪。
“你的计划也很完美。依靠你女儿的出色演技,虽然有很多限制,还是埋下伏线,我很佩服你的布局。”
“没什么,这和管理公司相比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次只要欺骗你一个人就行了,作为企业的高层,必须要欺骗很多人。从业人员、消费者等等,”他真诚地说,又抽了一口烟,“说到这儿,你问过我女儿一个问题?”
“我问要把我怎么办?”
我一说完,葛城胜俊马上微微一笑,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交换了两只脚的上下位置,愉快地点点头。
“虽然计划顺利进行,葛城家也不能安心,因为有个知道所有秘密的人活着。佐久间骏介——这个男人一定要处理掉。杀了他,然后制造自杀现场。警察认定他是杀死树理的绑匪,这样计划就完结了。我的前景你已经推理到了吧?”
“不对吗?”
“也不能说是不对。要说一点都没考虑过,这是谎话。但是啊,佐久间,我没那么单纯。你这么想有点儿意外。当然,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自己做的完美计划,最后把自己陷进去了,谁都会不安。因此,你考虑到万一,做了保护措施。你还真是我预料的男人。”葛城胜俊的目光看向我的后方。电脑就在附近,听得出电脑已经被打开了。
“你看我的文件了吗?”
“当然看了。”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跟千春说的话,到底没有白说。
“听女儿说有什么文件的时候,我想可能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最多是嵌入了事件真相的文本数据,要是自己死了,就会发给警察,我估计就是这个意义的警告文章。”
“我想只要有这种东西就足够威胁你了。”
“为什么?全盘否定就解决了?假如我们真想杀你,这种东西根本阻止不了我们,我们只要说这是绑匪在自杀前捏造的就行了——你认为警察会相信谁?”
我没有回答,表示我没有反驳的意思。葛城胜俊满足地笑了,在烟灰缸里小心地掐灭了烟。
“但你也不是那么无能。你会有个写了事实真相的文章,这我想到了。但还有另一个文件,这才真是让我吃惊,或者说咂舌。”
“说白了是搏命一击,”我认真地说,“那个时候,没有想到这种形式真的会发挥作用。”
“所谓优秀的人就是这样,不知不觉中就拿到了对自己有利的材料。这种感觉就算教也学不会。”
我摇头苦笑。竟然有被这个男人如此褒奖的一天,我真是没想到。
“没想杀你,”葛城胜俊说,“因为没有杀你的必要。你只要不被警察抓走,就不会跟别人说出真相。而我们不担心警察抓你,这是因为我们在庇护你。我们利用受害者的立场,提供你绝不是嫌疑人的证据。当然,这需要你完美地进行游戏——不用说,你做得很好。”
“要是没必要把我当做绑匪,为什么要下那么多工夫让我在横须贺留下物证呢?”
“我们需要抓住你的一个弱点,我们手里要有随时都能证明你是嫌疑人的证据,我们需要的是嫌疑人的物证。假绑架这件事情决不能泄露出去!为了证明嫌疑人存在,必须有嫌疑人的实际行动。”
“那么,刚才为什么要让我睡着?”
葛城胜俊微笑着,一副等着我问这个问题的表情。
“睡着的时候会以为自己被杀了吧?”
“说实话,的确如此。”
“对吧,因此你才拼尽最后的力量发了这封信。我想看的就是这个——你最后的牌。”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想看我手里还掌握着什么?”“游戏结束了,但是,还没有分胜负。我给你看了我的牌之后,你手上又拿着什么牌?”
葛城胜俊还在看电脑,我也被吸引着,回头看着电脑屏幕。
那是张照片,照片的场景谁都能看得出是这个房间。
假冒树理的千春,正用托盘端着她给我做的饭……